歌神以前是耶路撒冷一家小工廠的老闆。人到中年碰上一個美女，美女比自己年輕二十來歲，兩個人激情如火。不久就開始談婚論嫁。美女家裡人見這個老少配都傻了眼，不明白歌神有什麼好，長得其貌不揚，沒有太多的文化，也沒多少錢。美女雖然並非出身富庶人家，但是家裡畢竟文化人多，做夢也想不到自家女兒能找個體戶。美女少年不遜，不知從哪兒來的邪乎勁兒，就是看着歌神順眼，非要嫁給他不可。美女家裡不能同意，這件事就拖了下來。

不過，兩個人好了不久，美女竟然在歌神的指導下改邪歸正，上了正經的大學。歌神的這個壯舉得到了美女家人的認同。美女大學畢業後找到了很不錯的工作，與歌神相親相愛，而且有了孩子。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歌神快到退休的年齡，關了小工廠，結束了勞碌生活，賣了在耶路撒冷的房子，在以色列加利利區的一座山頂上買下一塊地，許諾親手為美女蓋一座石頭房子。歌神的親手是貨真價實的，蓋房子用的每一塊石頭都由他一點點地打磨成型。

三年前我們去拜訪的時候，房子還只蓋成一半，空空洞洞的四壁迎着山頂刺骨的寒風。房子的牆很厚，外面還要貼一層耶路撒冷建築特有的白色石頭。聽着山頂嗚嗚風聲，看着外面堆得小山一樣的石頭，大家都說歌神瘋了。自己又沒蓋過房子，什麼都要從頭學。連着多半年，他整天一個人住在山頂上，人都老了半截。美女不理別人當面的非議，大大方方地當眾用手抹去歌神臉上的帶着塵土的汗水。歌神真的比美女老得太多了，我忍不住這麼想，說他們之間差了三十歲也有人信。塵土其實已經長進了歌神的臉，美女白嫩的手不可能擦得乾淨。

當時房子的窗戶還是四四方方的大洞。從一面窗口望去，遠處是藍綠色的地中海。從另一面窗口望去，透進來的是金光閃閃的夕陽。這番美景讓人心升希望，我的記憶中那夕陽確實把歌神和美女的輪廓勾畫得沒有任何歲月的痕跡。浪漫倒是挺浪漫，代價真不小，還真不知能不能有結果。估計房子蓋不成，找幾個民工也能辦了吧，我想。

去年再訪，歌神的房子真的蓋好了。從外面看像是個阿拉伯的宮殿，室內高低有致，室外亭廊錯落。門口的庭院花草叢生，野味十足。歌神親自為我們端上他自己園子裡種的薄荷和鼠尾草砌的清茶，向我們津津有味地介紹了能使房子冬暖夏涼，防風通氣的秘訣。再後來，我發現他家裡的桌椅擺設、門窗、廁所，花園裡的涼亭居然件件都是歌神自己的手工。看來這個歌神不光是個建築師，而且還是個木匠。

今年去以色列，見到一個畫家。當年她也跟我們一起去看過那座蓋了一半的空房子。聊天時她說到她這輩子見過的一個最有靈性的人是歌神。我覺得她可能是在說空話。

再去看歌神一家。我們的車還沒到，遠遠地就看到院子裡有兩座兩米多高的水泥雕塑，在百草從中側身站立，仿佛一邊觀賞遠處的太陽，一邊竊竊私語。院子的入口處有兩個巨大的花盆，但是有一個癟進去一大塊，好像給旁邊的花盆讓出地方，讓它盡情地擠占着本屬於兩個花盆的空間，活脫脫一幅用兩個花盆詮釋的家庭生活圖景。我們一進門就問這兩組雕塑的來歷，答案既出乎意料，又不出所料，是歌神的作品。

再次參觀庭院，幾分菜地成了歌神的新樂趣，已經為我們的午餐桌上提供了黃瓜、西紅柿、水蘿蔔還有茄子。雞蛋是外面圈裡的母雞下的，喝咖啡時的奶和奶酪，是圍欄里山羊的貢獻。吃過午飯的水果也是園子裡自產的。盛夏吃不了的，就晾成了乾兒，放在盤子裡面裝飾餐桌。沒問題忍不住給歌神出個難題，說我發現你們的院子裡沒有仙人掌。歌神領着我們到了進門的地方，兩枝仙人掌正桀驁不馴地看着我們，而且居然還開了花！歌神說這種仙人掌十年才開一次花，算是讓我們趕上了。然後他又領着我們參觀了院子裡的金魚和露天烤爐。金魚池子裡面的水是從廚房裡通過地下管道送過來的活水，所以雖然山上乾燥，金魚卻活得滋潤。露天烤爐是等着將來有一天，如果家人吃膩了院子裡的雞下的蛋，......嘿嘿，這是歌神的笑話。

回到屋裡，我真的有些灰心喪氣了，覺得跟歌神相比，我的手腳實在是笨得夠可以了。我們決定上了廁所就往回趕路。從走廊到廁所的地方牆上掛着幾張油畫和一張鉛筆畫，油畫中是歐洲民居，鉛筆畫是一頭公牛。從廁所出來，美女正好走過來，我說這幾張畫選得挺好，跟房子的風格很相稱。美女說，公牛鉛筆畫是買的，其他的都是歌神畫的。美女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洋溢着寧靜的微笑。她顯得那麼平靜，我真覺得這一對兒好像種了魔症。沒有那個毅然決然的當初，不知道會不會有這個天才的現在。

實在是想象不出歌神不能幹什麼了，我說。美女回答，當然有，歌神就是不能坐着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