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是西方的宗教節日，為大家所熟知，尤其對於掛滿彩燈的聖誕樹和教堂里盛大的彌撒。然而在許多西方國家，聖誕節同樣是一個寄寓世俗情感的節日，就如同我國的春節一樣。
　　在法國的聖誕之夜，並不是家家戶戶都有一棵漂亮的聖誕樹，但每個家庭都會操辦一桌豐盛的聖誕晚宴，這是他們最為鄭重的家庭宴會，也是父母與子女們團聚的日子——孩子大了，都會離開父母獨立生活，平日裡只是以電話溝通消息交流感情；每當聖誕節，他們儘可能從四面八方團聚在父母身邊，享受闔家團圓的天倫之樂——從這一點看，雖然各國都有自己習慣的生活方式，但是人類的情感是共通的。
　　聖誕夜通常是自己家人的團聚，但有時也邀請不能回家的親朋好友來過節；這是家庭主婦一顯身手的時候，她會準備一桌地道的晚間正餐，以此向朋友表示祝福、友情和安慰。
　　我曾經在法國度過兩個聖誕節，並分別被兩個家庭邀請參加他們的聖誕家宴。這的確是很難得的體驗，給我留下了深刻而又十分美好的回憶。
　　第一次是在我的朋友多米尼克家。他是我最要好的法國朋友，一直從事法中文化交流工作。聖誕節前他來電話說請我到他家去過聖誕夜，並且還希望能請到我的幾位中國同學。
　　大家欣然應邀。按慣例每人準備了一份禮物：一束花或一瓶紅酒。夜幕初降，我們如約前往，一進門就被主人的熱情和似曾相識的節日氣氛所感染，初次登門的同學也很快放下拘束，找到了賓至如歸的感覺。
　　禮節性的交談之後，來不及落座，大家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一個特別的陳設上：在拙樸的木製檯燈前，安置了一個由小小的人物偶像和相配的飾物組成的場面——正是耶酥在馬棚里誕生時的情景。女主人介紹說，許多家庭過聖誕節時都會擺設這樣的布景，是一個聖誕節紀念意義的象徵。我覺得這樣的節日裝點，既表達了聖誕節的含義，烘託了節日氣氛，又很有世俗人情味，同我們中國人家裡供奉的神像是大相徑庭的。
　　隨着主人對聖誕節風俗的介紹和莊重優美的聖誕樂曲，客廳里的氣氛也熱烈起來。多米尼克請大家到酒櫃前選擇開胃酒——這是正餐的第一步。經過一番討論，結果是每個人都選到一種自己所中意的酒：除了熟悉的白蘭地、威士忌和伏特加以外，還有只是聽說過的杜松子酒和茴香酒等，多米尼克在一旁狡黠地笑着說，誰都不許反悔。一時間，茶几上酒瓶林立，酒杯也是形形色色，周圍擺滿了佐酒的小吃，如開心果、蝦條之類。我正托着我的白蘭地在認真地給酒加熱——如此才會有香氣散發出來，旁邊的小陸突然大叫一聲：“我的媽呀！”多米尼克則幸災樂禍似的大笑起來。原來小陸自作聰明，不肯往他的茴香酒里加水，說這樣才醇香，其實這酒的口感就如同嚼了大料一樣，不兌水絕對無法忍受——難怪多米尼克會有言在先呢。
　　在一片笑聲中，女主人過來請大家入席了。餐廳里，一張長方形的橡木餐桌上鋪着雪白的純棉台布，餐具的花飾明快典雅，和擺放在兩邊的銀質刀叉一起閃現出令人愉快的光澤，燭台放在餐桌的一端，上面跳動着幾朵愜意的燭光，旁邊還有一隻碩大的果籃，周圍散放着幾枝樹莓的枝條，有刺的濃綠枝葉抱着幾粒紅瑪瑙般的果實——這也是聖誕節餐桌上的傳統飾物，據說是象徵着耶酥的荊冠……
　　多米尼克的兩個女兒過來把客人安排在各自的位置上，顯然兩個小姐妹對來了這麼多的客人感到非常興奮，但舉止言行和禮節的運用卻十分大方得體，她們給每位客人送上一份用花體字抄寫的菜單，又認真地給我們作了講解。
　　按照慣例，首先上來的是冷盤，有涼拌生菜、熏鮭魚、野豬肉冷拼和鵝肝醬——這是聖誕節必須享用的法式美味，鵝肝取自專門飼養的肥鵝，和我國的填鴨有異曲同工之妙。
　　餐桌上的序幕是斟滿一個個酒杯，酒紅色的裙裾在高腳杯里飄蕩，頓時濃郁的酒香四溢。在法國，“酒是餐桌上的太陽”這一說法毫不誇張，聖誕節更是欣賞了解法國酒文化的良機。法國的葡萄酒一般依照產地、年代和生產作坊分門別類，按品種一般分為紅酒、白酒和粉紅酒，按照色澤口感檔次級別的區分更是十分複雜精細。至今，最好的酒仍然出自歷史悠久的家族式作坊。聞名於世的香檳和白蘭地同樣也是由葡萄釀製的，分別為香檳省和高涅克地區的專利產品。香檳是在發酵過程中能夠產生氣體的特製白酒，白蘭地則是經過蒸餾的烈性酒，一般達40度左右。
　　主菜按菜單的順序一道道送上，香醇的美酒一瓶瓶打開：紅酒配煎牛排、烤火雞、濃汁蘑菇和油烹蝸牛；白酒是專為烤鮭魚準備的，原色原味的鮭魚沾沙司和鮮檸檬汁入口，加上阿爾薩斯白酒的果味花香，簡直味美絕倫……我們對菜品的豐盛和女主人的廚藝讚不絕口，輕鬆愉快的笑談伴隨着美味佳餚，使我們領略了法國飲食文化的多采和聖誕節的快樂。
　　開啟香檳酒瓶的一聲脆響使晚宴達到了高潮：大家一齊舉杯，互賀健康幸福，共祝友誼長存，歡聲笑語中，香檳酒的泡沫在熱烈地翻騰……接下來大家又品嘗了別具風味的奶酪和飯後的甜食。所謂“法國有365種奶酪”，是形容奶酪品種之多，吃一年都不會重樣。到法國以後，我很快就喜歡上這種獨特的美食，當時餐桌上的7、8種奶酪，我都能一一說出它們的名字和特點。吃奶酪要配燕麥麵包，這樣才風味十足。甜食也有很多選擇，如蛋糕、蘋果派、酸奶、冰激凌和水果，有一種在烤制而成的碟子狀脆餅上加有多汁水果和蜜汁的甜點最合我意，我發現別人也一樣，不但沒有誰打算把他那份讓給我，反而對我手裡的懷着巧取豪奪之心。法國的甜食大都非常甜，而同香檳或粉紅酒相配，則濃香滿口又清爽宜人。
　　甜點之後是咖啡，還有一種專為聖誕節特製的巧克力：每一塊的包裝紙上都寫着一句格言或笑話，十分有趣。法國人不大喜歡喝速溶咖啡，一般都是用咖啡壺沖泡磨好的咖啡豆。喝過咖啡，結束曲又是一個特別的儀式——每人一小杯用水果釀製的烈性酒，稱之為“送送咖啡”，此時，咖啡的濃香和烈酒的醇厚相得益彰，別有情趣。
　　晚宴結束了，我們度過了一個十分愉快而且文化氣息濃厚的聖誕之夜，那美好的印象至今令我回味無窮。
　　告別了盛情的主人，我們走進被大街上和家家戶戶的節日燈火裝扮得寧靜而又熱情的夜色里。冷風輕輕吹來，似有雪花飄落，法國的聖誕夜是如此美麗安祥。到法國後，我常常感受到法蘭西悠久而燦爛的文化中所包含的虔誠、博愛、浪漫和熱情，以及人們對藝術的熱愛，對自由的追求，對他人和自然的尊重……我堅信，這正是法國產生了無數思想先驅、文化巨人、文學泰斗和藝術大師的根源，而這一脈源流，在法國人平平常常的生活中也體現得意蘊深長。
　　一時間，我又想起了遙遠的祖國——此時，太陽剛剛升起，東方正是一片朝霞，用不了多久，就是春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