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槍下留人 - 室友再談姜文華博士殺人事件

很多年前，我被發配到一個剛從中專升上來的破爛大學去當教書匠。有一個學期教課，課間總有一個學生來找我聊天。他從來不問學習問題，總是一遍又一遍地給我吹噓，他的這個家人是什麼官，他的那個親戚是什麼長，他的家族如何權勢滔天，雄霸一方。每一次他總是說得手舞足蹈，滿臉通紅，激動萬分。我就是一個書呆子，只配吃粉筆灰、推演數學公式，一點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音，也根本沒有記住他的名字。再說我見過太多這樣的學生，對科學技術毫無興趣，對升官發財萬分痴迷，實在看不起他們。期未考試時，我當然是公事公辦，卷面多少分，就給多少分。成績公布後，他來找我，滿臉幽怨地對我說：“老師啊，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家有那麼多人當大官，你怎麼能給我不及格呢？”

小姜搬離我們的住宅時，沒有向我透露一點他的未來打算，只說是他另外找到了工作。如果我知道他是要回國進高校，一定會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還有很多很多。比如說人人造假，個個瞎混，所謂工作，就是爭權奪利，所謂科研，就是剽竊和扯淡；比如說教師把學生當生存工具，學生把老師當監控對象；再比如說師資科長敲詐全體老師，房產處長勒索所有員工；還有男老師強姦女學生，女老師勾引男學生；甚至有人為了評教授，把老婆送去跟系主任睡覺，等等等等。這些不是道聽途說，聳人聽聞，真的是親身經歷，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並不認為只要我語重心長地說一番話，小姜就會改變決定，但至少他會明白國內高校里江湖險惡，做好心理準備，或者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不至於被逼到以命相拚。

小姜會走到這一步，絕對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個既害羞，又和善，還沉默的純粹書生。有一次我太太過來探親，要在家裡上網遠程工作，可是網路不通。我去問小姜，他說他正在下載國內的流行歌曲。我說我太太要工作，你能不能讓讓路。他二話不行就中止下載。依當時的網格情況，他要再次下載又要花很多時間，他也沒有一句怨言。其實小姜也並非總是沉默，他跟男生話不多，跟女同胞還是比較能說的。我太太去做飯，正好碰到他，兩個人聊了很久烹調藝術，有說有笑的，搞得我都有點驚訝。他的同學也說，姜文華讀書時就很善於做飯，大家都知道。他那時是一個很正常的人，也非常聰明能幹。他做博士時發的論文，比許多教授博導的水平都高。

我太太跟小姜聊完天，回來就嚷嚷說，要把她的一個好朋友介紹給小姜。我說小姜性格有點怪異，人長得也不太吸引女孩，你還是不要折騰了吧。小姜從來沒有給我講過他自己的光輝業績，如果不是後來他出了事，我肯定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有多麼優秀。要是我知道他的讀書背景如此深厚，學術水平如此高超，一定不會阻攔。雖說那時候的留學生素質普遍很高，但像小姜這麼出眾的還是鳳毛麟角。看來書呆子們太低調也不是好事，會失去許多機會。他出事後，我也想過，也許我做的不對，要是有一個性格開朗能說能幹的女孩子帶領他，他現在可能就是某個名校的大教授了。不過，他的同學也講，姜文華讀博時，他的師兄給他介紹過一個同系讀碩士的女孩，人家沒有看上他。再加上他後來追到馬里蘭來的那個女孩，都不成，看來他是沒有女人緣啊。現在看來，他這樣的人，應該走許多留美書呆子的老路，就是回國搬運一個。那時候美國留學生極為光鮮，回國相親就是點秋香，帶過來的女孩，基本上都可以參加選美。當然前提條件就是你必須能夠留在美國。

拿到美國綠卡不容易，需要多年的痛苦折磨。小姜這種性格，不願意折騰也是有情可原。但是他還有另一條路可走，也是當年和現今許多人都在走的路，就是移民鄰國加拿大。小姜為身份發愁時，我也曾勸過他去加拿大，因為那時候有美國學位的人移民加拿大非常容易，也就是填一張表格的事。小姜當時默然不語，後來還是決然回國。他有那麼多條路可以走，而且許多比他差的人也都留了下來，看來他是有強烈的愛國情懷的。不管他後來做了什麼，至少當時他邁出了大多數人都無法走出的一大步。

談到小姜回國後的情況，我怎麼都想多說幾句，因為我是過來人，他碰到的問題，我基本都遇到過。比如說他跟學生打架，報道出來的好像都是他不對，說是學生請教問題，他就要打人。其實如果學生說是找你請教問題，用的語氣、語調、表情、動作卻都是挑釁。一次兩次你忍了，三次五次你忍了，哪一天你實在忍不住，奮起反擊，馬上就會被人簡編成你打學生了。這樣的套路，國內可能司空見慣，小姜這種從美國回來的傻博士怎麼可能懂，吃虧上當也就在所難免。

另外國內的人事關係，老江湖都頭痛，對小姜來說，根本就是無解。高智商低情商的書呆子，回國的確很難生存。察言觀色不在行，你怎麼升？舔屁股都不會，你怎麼混？這個不是發牢騷，這是實事求是。其實這種人在美國也不太可能混得好，但是憑本事吃飯，生存還是沒有問題的。國內可就不行了，真是能整得你生不如死。我自己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那種痛苦，那種絕望，我真的可以理解。誰不知道殺人要償命？不是哀到心死，誰會以命相拼？他殺人當然不對，可是他明明知道殺人等於自殺，卻如此決絕，必定是已經無路可走。是什麼把這位天才的科學家逼上絕路？確實值得深究。

我當然不知道這件事的細節，但也不是沒有猜測。凡是在國內工作過的人，大概都知道，武大郎開店，比他高的都不要，絕非調侃，而是赤裸裸的現實。如果你是名校畢業，而頂頭上司是爛校生，那你基本上就完了。我以前高考干不過你，現在我想怎麼整你就怎麼整你。不是說領導都是壞人，人性使然，換誰都一樣，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像小姜這種從未經歷過戰火考驗的書呆子，十有八九把領導得罪了無數回而不自知。更可怕的是，如果領導學歷不行，水平不高，往往自卑感爆棚，你無意思的一句話或一個眼神，都會被他理解為看不起他，那他怎麼可能不整治你？而且能夠狠狠蹂躪以前高高在上的學霸，那可真是弱智翻身，傻逼逆襲，快感超過性高潮。武大郎們干不過洋鬼子，還整不死你？

現在的國際競爭，很大程度上就是科技競爭。中國的國民生產總值全球第二，諾貝爾科學獎得主全球第幾？而真正可以做科學研究搞發明創造的，都是相當稀缺的高智商人才。普通人不是不想干，是沒有那個能力，有些東西必須要有天賦，然後才能努力。人家顏寧、曹原眨眨眼就能想清楚的問題，換到老夫身上可能一輩子都想不明白。用我家善解人意的夫人的話說，這就是天災，誰也沒有辦法。你不能弄一些智力不達標的人搞科學技術，那樣除了培養出一批坑蒙拐騙之徒以外，不可能有其它結果。而且科技發展的事情還不能搞人海戰術，一萬個弱智加在一起還是弱智，不可能做出芯片、推出人工智能、造出飛機發動機。所以應該高度重視高智商、高知識、高水平、高學歷的人才，而小姜正是中國所需要的。這次中國政府能夠槍下留人，固然是因為小姜在長期的挫折和壓力下精神出現問題，可能惜才也是一個因素。他的智商和能力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希望政府能夠給他提供一張安靜的書桌，讓他在監獄裡為人民做一點事吧。

我在那所破學校蹉跎多年，等我最終得以倉皇逃離的時候，也到了見證奇蹟的時刻。這所學校所有被提拔上去的中層領導幹部，都是一水的中專畢業生、爛校生，無一例外；名校分配來的大學生、研究生，包括高考狀元、年度第一等等，全軍覆沒，無一中選。真是學霸干不過學渣，名校生干不過野雞崽。最後這些高智商書呆子們看不到希望，只能紛紛離去，不是逃荒海外，就是孔雀東南飛。而出國留學的中國人，後來絕大多數都在科研和技術崗位上工作。國內總是抱怨美國在技術上卡我們的脖子，實際上很多情況下只是學霸在卡學渣的脖子。真希望政府能夠善待人才，尤其是在國外學有所成而又毅然回國的高知識高智商人才，因為善待他們，就是善待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