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從家裡奪門而出,急步向前走;房門在他身後“砰”地猛烈關上,旋即又被拉開,戴眼鏡的妻子閃身出來,快步跟在男人身後。男人見女人跟來,開始小跑,女人加快步頻緊跟不舍。一個小小女孩不知何時也跑了出來,步履蹣跚遠遠地跟在後面,邊跑邊哭邊叫:“爸爸,爸爸”。男人在前面聽到小女孩哭叫,猛然停下腳步,迴轉身來,略一猶豫,越過跟在身後的妻子,快步跑回到小女孩身邊,彎腰將她抱起,轉身又想要跑,妻子已經來到身邊,用手扯住男人的衣袖,男人奮力拽回衣袖,厲聲說:放開我,我要跟你離婚!女人和顏悅色說:你不要這樣,冷靜點,回家去說。男人厲聲喊道:我不回去,我不要跟你說,我要跟你離婚!女人克制情緒,保持平靜,又拉住男人衣袖。男人用力甩,甩不脫。小小女孩在男人懷裡繼續嚶嚶哭泣,男人趕緊哄小女孩,一邊又拔腿向宿舍外走,嘴裡不住說道:我要離婚,我要離婚,堅決要離婚!女人不吭聲,緊緊拽着男人的衣袖不放,跟着男人。這時看熱鬧的小孩子們已經在他們前後左右圍了一圈,女人輕聲柔氣地勸男人回家,男人堅決不干,但被女人拽着衣袖,又抱着孩子,腳步移動不便,便站立在原地,嘴裡重複着那句老話:我要跟你離婚!不知誰去叫了一個中年男子快步趕來,女的看到了,對男的說:好,你們領導來了,讓你們領導來評評理吧。來人是F大學某系黨總支書記,他快步前來,撥開圍着看熱鬧的小孩子們,站到夫妻面前說:走,走,走,到我家去說,不要在外面吵架,影響不好。女的說:書記,你給評評理。男的說:我不想跟她說,我就要跟他離婚。書記說:好了好了,先去我家,不要在這裡說。連拉帶勸書記將男的向相反方向的自己家裡拉去,女的跟在旁邊。圍觀的小孩子們一鬨而散,嘴裡學那男的喊道:我要跟你離婚!我要跟你離婚!
以上是當初宿舍院子裡出現的一個場景。那對夫妻住在宿舍院子裡西面緊靠圍牆的一排矮平房裡。時或在院子裡看到那對夫妻,男的白面書生,看着很文靜。女的臉上有點高原紅,外表也很知性。不料那次鬧離婚鬧到外面,有些氣急敗壞,顛覆了以往給人的外在印象。
那排矮平房住着七八戶人家,門前空地被開闢出幾塊自留地,歪七豎八的小樹枝和寬窄不一的竹片插在泥地里將自留地區隔成好幾塊分屬不同人家。上面栽種青蔥,蠶豆之類。自留地外圍豎着幾根四方形白色水泥柱,碗口粗細,一人多高,柱子與柱子之間拉着晾曬衣服的繩子,繩子上幾乎常年晾曬着被子,被單之類。為了搶占曬被子被單之處,抑或為了自留地上瑣碎事宜,鄰居間常常生出間隙,矛盾激化,有時劍拔弩張不可調和。有一戶人家丈夫是個細高個,姓蔡,女的很矮,圓滾滾的身材,但皮膚白皙,帶着眼鏡,好像是哪裡的小學或中學老師。與他們家緊挨着門的鄰居,女的是個工廠里做三班的工人。這兩個女的都說上海話,有一次為了曬被子事情爭吵起來,吵着吵着話題一拐彎走向毫不相干的去處,那矮而圓的小學老師說:哎喲,沒事體嘛老是喊老蔡,老蔡是我愛人,輪得到你喊嗎?你要喊,喊你家老余去呀。老蔡,老蔡,喊得還來得個嗲,聽了都膩心(噁心)。那個三班女工寸步不讓說:唉,我歡喜,我就要喊,儂哪能(怎樣)啦?儂膩心管我啥事體啊?我還要喊,老蔡,老蔡,老蔡!矮而圓小學老師血往上涌,白皙的臉漲成紅豬肝,對站在一旁皺着眉頭悶聲不響的細高個丈夫說:儂罵伊呀!噶不要面孔的女人!儂剛閒話(講話)呀!細高個男人唉聲嘆氣地說,哎喲,好了呀,不要吵唻,回屋裡響去。那個三班女工不依不饒,故意嗲聲嗲氣對着細高個又一連喊了好幾聲:老蔡,老蔡,老蔡。氣得那個矮而圓小學老師張口結舌,渾身顫抖,不知說什麼好。
另一次,三班女工與另一老太太女鄰居因為自留地施肥事情發生了衝突。那個老太太肥水不外流,每天早上起來將夜裡排出的屎尿一點不剩全部澆灌到栽種了蠶豆的自留地里。那自留地正衝着三班女工的家門,三班女工嫌棄臭味,經常指桑罵槐,老太太聽了全然不為所動,還變本加厲罵回去。這一次,老太太又往地里澆灌屎尿,一痰盂的量還不夠,又去邊上公廁里弄了些糞便來往地里敷,三班女工正開着門坐在小板凳上捧着飯碗扒拉陽春麵,看着老太太一趟一趟來來回回從公廁里搬來屎尿氣不打一處來,一拍筷子,站起身來,將吃了一半的陽春麵碗丟在邊上的灶台上,衝出門來,大聲罵老太太:儂好了沒有啊!弄噶許多大便小便,臭的來一天世界(一塌糊塗)!老太太毫不示弱,罵回去:關你什麼事啊?!我弄大便小便弄在我的地理,管你什麼事啊!三班女工說,人家在吃飯,你沒長眼睛啊?!老太太說:你吃你的飯,我又沒有不讓你吃!我澆糞管你什麼事?又沒有叫你吃大便!三班女工聽了火冒三丈,幾步搶到老太太跟前,與老太太相互拉扯打了起來。老太太打不過三班女工,瞬間被摔倒在地,撳在身下,但氣勢不輸,一邊用力拉扯三班女工的衣服頭髮,一邊破口大罵,間歇還往女工臉上吐口水。女工大怒,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忽然伸手從身旁的痰盂罐里抓起一把糞便就往老太太嘴裡糊去。這事兒後來迅速發酵,傳得沸沸揚揚,我們左鄰右舍都議論紛紛。那之後,那個老太太往自留地里施肥似乎就減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