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後門

走後門早就被定為不正之風。

都說此風不可長。然而，數十年來，走後門之風愈演愈烈，看病住院要走後門、入托入學要走後門、拓展仕途更要走後門。走後門已經滲透到神州大地方方面面，成為一種普遍存在的社會現象，後門大有取代正門之趨勢。

作為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走後門有其特定的歷史意義與現實意義。

為什麼要走後門？難道沒有正門嗎？

正門不是沒有，不走罷了。

為何放着正門不走要走後門？

不外兩個原因：

正門進不去；

後門方便。

南來客居美三十多年，行文之時才悟到：中美生活最大的不同（之一）竟然是在美國辦事不用走後門。

說起南來客對走後門的態度，只能用“一言難盡”回答。

作為不正之風，走後門為害甚廣，南來客也曾身受其害。76年，招收最後一屆工農兵學員，在仁威廟修煉了四年半的非團員南來客運交華蓋，莫名其妙地了入圍，考了政治和語文（回家寫一篇作文，批判張春橋“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次日交卷）和英文（初中水平，開卷），甚至體檢都做了，最後因為別人走後門，還是以紅專不平衡為理由被當作非社會主義的苗。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又跌回原地，落得個空歡喜一場。僅此一項，南來客對走後門能不深惡痛絕嗎？

然而，回憶過去的事情，南來客發現自己不僅是走後門的受害者，也是受惠者。

南來客一生兩次轉學。兩次轉學對南來客人生影響之大，無論怎麼形容都不為過。

一次是從沙面珠江路小學（俗稱水上小學，後解散，併入黃沙大道小學-俗稱黃大-等幾家小學），轉到沙面復興路小學 （全國紅旗學校），母親動用了同事關係。同事是少年節目編導，與各家小學領導有着千絲萬縷的工作關係，也就是人脈。

另一次是文革期間從郊外中學轉回一中，母親動用了姐姐朋友的關係。母親的姐夫是老紅軍，姐姐朋友的先生也是老紅軍，在職，憑着南來客母親姐姐的朋友弄來的一張跟南來客八杆子打不着的省軍區某處的信函，南來客“柳暗花明又一村”。信函一中校革委會黎副主任讀後還想打打官腔，剛說了一句“考慮考慮”，就給正主任軍代表董政委一句“軍區都來函了，還考慮什麼，明天回來上課”懟回去了。

南來客尚未回原校辦理轉學手續就到一中報到上課了，據說原校的軍代表氣得咬牙切齒。無奈“鯉魚脫卻金鈎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兩次轉學走的都是後門。南來客母親托的關係。

再就是研究生畢業留校任教住房分配的問題。

校房產科口口聲聲住房分配優先考慮第一線的教員，實際落實政策卻大打折扣，而且特別愛欺負年資淺的。南來客找房產科長論理，人家軟硬不吃，後來乾脆不搭理。最後還是南來客老爹給過去的老領導、分管後勤工作的副校長寫了一封信。

信由南來客面交。副校長閱後遞給南來客。信里就幾行字，內容涉及南來客住房的只有一句，大意是：希望分配住房時能落實國家有關政策。

南來客把信遞還副校長。副校長開口了。

本以為副校長會說幾句客套話，沒想到他老人家竟打起官腔來。什麼“學校宿舍有限”、“年輕人克服一下困難嘛”、“我們那時如何如何”，還有就是“不要比”。

幸虧南來客不是黨員，否則一定會加上“共產黨員吃苦在前享受在後…”

差點沒給南來客上了一節思想教育課。

南來客趕忙告辭，連她女兒跟南來客曾是小學同學也沒來得及說。

數日後收到房產科通知…

事後南來客常思索：如果沒有老爹那封信，住房問題能這麼快解決嗎？為什麼明明走正門可以解決的問題，非要走後門才能解決？長此以往，後門成了終南捷徑，誰還走正門？

南來客的住房問題算不算走後門解決的還真不好說，畢竟南來客老爹的信無一語徇私，畢竟南來客入住的帶廚衛套間只有一房一廳，低於國家政策定的講師住房標準，但文革時期南來客讀過的不少禁書是走後門借來的，或者說，是不走後門借不來的，卻是不爭的事實。其中有些禁書是廣空醫院當年封存起來不外借的 ，南來客得以一睹為快，全靠南來客姨夫的另一個老紅軍戰友的千金（時任廣空醫院護士）走後門借出。《清宮野史》就更不用說了，要不是因為南來客父親的同事兼朋友、五七幹校畢業後調到到省圖書館的譚叔叔破例借出，封皮都見不到。

不走後門，能讀到這些書嗎？

還有北京飯店的好酒。

交易會期間，北京飯店按例進一批好酒，計有茅台、五糧液、瀘州老窖等。飯店經理總會留幾瓶給南來客家。酒錢還是要付的，問題是這類酒都是有錢買不到的東西。

後門人人走，看你有沒有。

正所謂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那年頭，認識豬肉佬（含豬肉婆）可以買到好肉，認識司機可以買到外地的雞蛋，認識醫生看病不用排隊…萱認識一位跑滬廣直快列車的列車長，南來客讀研期間去上海看望女友就可以憑學生坐票堂而皇之上臥鋪車廂。

想想自己也未能免俗，南來客心態略為平衡，對走後門也就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了。

南來客不但走過後門，也開過後門。不過是在美國開的。

美國沒有尊師重教一說。當老師無權無勢， 學生都不拿正眼看你。不過山水有相逢。什麼時候學生沒準兒會有求於你，而且事關前程。

南來客當助教那會兒，聽說過學生花重金收買助教。“讓我替搶，開價五百，夠誘人的，” 南來客老闆手下一位當過汽車銷售經理的助教如是說。

“不過我還是沒答應。” 然後不無遺憾地補充道。

有時學生的命運就掌握在一個小小助教的手上。

這種事南來客碰上一回。

一個美國小伙子上次修本科美國文學課肥佬，重修附加條件之一是成績必須拿B以上。沒成想在南來客這拿了個C+，哭喪着臉求南來客“高抬貴手”。考慮到學生一直沒有缺課，而且按時交作業，也就是，學習態度端正，確實盡力了，南來客給了他一些建議，叫他修改文章，放了他一馬。

“You save my life。”

學生的樣子南來客已經記不起來了，說的話一直忘不了。

不要以為南來客好說話。國內國外都有學生因逃學栽在南來客的手裡。曾教過一個美國學生，其父是同一學校的教授，也不知道該生是如何入的學 （有同班同學笑答：“據說會寫自己名字的就可以入學”），成績不好加學習態度不端正，期末得了一個D，找系主任出面求情南來客也不為所動。

走後門也沒用。

也許有人想質疑南來客寫此文的動機，也許有人會問：自家走後門的事你南來客都敢寫，還公之於眾，難道不怕家醜外揚？難道不怕被人罵不孝？

南來客寫東西，全憑興之所至。要說有什麼動機，也不過是有感於時下走後門蔚然成風，以至於大道不行。

南來客寫作宗旨是“講那過去的事情”，講究的就是一個真字。有什麼不敢寫的？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南來客走後門雖然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引以為傲的事，也說不上有什麼不光彩的。更談不上家醜。

這後門當年走得光明正大。

如今寫來坦坦蕩蕩。

南來客寫走後門並非頭腦發熱。

南來客只是一個凡夫俗子，不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道德楷模。

南來客不否認也不掩飾自己曾經走過後門。

可是南來客走後門從來沒有給黨給國家給人民造成任何損失。

僅此一點， 南來客就比那些正襟危坐道貌岸然聖人般唱高調後痛哭流涕說悔不當初忘了初心的人高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