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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陽二三廠的變遷
送交者: 望斷鄉路 2024年04月29日12:55:30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瀋陽二三廠的變遷

瀋陽二三廠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

這個企業由當年的東北軍區成立於一九五零年底,是專門為安置朝鮮戰場上的志願軍軍紀犯而設立的工廠。

廠址位於北陵公園的東南方,沈飛(112廠)和抗美援朝烈士陵園的南邊。廠區原來是滿清開國功臣武勛王楊古里家族及奶媽墳的墓地,家廟就被改成了工廠的大禮堂。以前門口還有白色大理石的石獅子,家屬院旁邊有一個當年的石獅子基座,那時候大家都坐在上面玩象棋。我小時候那一帶還有很多亂墳崗,各種施工很容易就挖出骨骸。

初期,這裡更像是一個集中營,有圍牆刺網和哨兵看守,但對這些軍紀犯看管又不是那麼嚴格,還是比較自由的。隨著這些軍紀犯的到來,也有一部分部隊轉業的幹部。其實這些幹部也是因為各種原因被部隊淘汰下來的。

還有一些原來是國軍的官兵,從朝鮮撤軍後繼續留在部隊不被共產黨信任,於是就被安置到二三廠。

大概是到了1957年,駐紮在朝鮮的志願軍已經基本撤回國內,已經沒有更多的志願軍軍紀犯需要安置,於是東北軍區將二三廠移交瀋陽民政局管理。

民政局接手後就開始安置很多聾啞人和收容的盲流,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還有一些有流氓竊等輕微犯罪經歷的刑滿釋放人員;政治上被迫害的幹部和小知識分子。因為聾啞人在職工人數較大比例,周圍地區的許多人根本不知道這裡是安置軍紀犯的地方,反而以為是專門安置聾啞人的企業呢,所以遠近居民都知道二三廠啞巴多。隨著聾啞人而來的還有幾位知識分子模樣的美女啞語老師。

我的父親因為在反右運動中說了一些公道話惹得他工作的鋁鎂設計院領導向當時的東北重工業部長呂東(父親的同族遠親)告狀,惹得呂東極為不滿,父親也不示弱,直接退黨辭職,離開鋁鎂設計院。與原來也是設計院的同事合夥開了一間繪圖社,開了不久就被公私合營併入了二三廠。因為父親是科班出身的工業會計,所以父親在二三廠就做了會計。

二三廠的幹部都是原來的老革命、老軍人,有紅四方面軍的老紅軍,抗日幹部,偽滿時期地下黨的區委書記,因為出身地主家庭被逐出公安局的警官等等。這些幹部有的是樸實又沒有什麼能力的大老粗,在部隊受排擠,沒有升遷希望就轉業到這裡,褚長輝廠長就是個這樣的老八路,志願軍的團長。還有一位跟我們家關係很好的孟獻貴老人,特別善良慈祥,沒什麼文化,在朝鮮戰場上是韓先楚的警衛營長,在二三廠做了一個科長,退休前是瀋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的主任。還有原來國軍的軍醫徐大夫,從朝鮮撤軍後轉業被安排到二三廠,兩口子都是蘇北人,他老婆是我們家屬樓的居委會的主任,文革期間沒少找我家的麻煩。後來因為兒子不孝,沒得善終。

還有一位與我們家交好的劉文寶老爺子,老家唐山古冶的,在軍隊官也不小,因為土改時娶了地主的女兒受了處分,在部隊上與當時的搭檔何英關係不睦,一次與何英爆發口角,氣得拔槍將何擊傷,這個何英七十年代前後曾經是外交部的副部長。劉老爺子年紀也大了,留著八字須,柱著手杖,沒事就閒逛,文革時全家被攆回古冶老家。唐山大地震的震中正好就是古冶,但他們全家竟然毫髮無損,二三廠當年給蓋的房子也沒倒塌。

還有一位張叔,他的女兒是我小學和初中的同班同學。他是海南文昌人,原來瓊崖縱隊的下級軍官,隨四野大部隊北上入朝作戰,戰後不願意回到貧困的海南,便轉業到了二三廠。張叔看上了我同學的母親,便窮追不捨,為了騙取我同學母親的芳心,謊稱自己是孤兒。他們結婚後,海南的孤寡老媽竟千山萬水找到瀋陽見到了兒子。他們家住小平房宿舍,就一間房子,老太太來了根本沒有地方住。於是就在附近給有小孩需要看護的家庭帶小孩,給誰家帶孩子就住誰家。當時我們二三廠家屬里有兩位湖南老太太和來自海南的張叔的老媽,這三位老太太說話誰也聽不懂,她們也不會講普通話,有的什麼事需要跟其他人說簡直就是雞同鴨講聽的人一臉懵逼,說的人看你聽不懂還氣得哇啦哇啦亂喊。

記得小時候這些老軍人的家裡都掛了滿牆的戎裝照片,拉開抽屜,裡面都有一些各種軍功章。

我家樓下的楊大爺是北京人,偽滿時期就被地下黨派到蘇家屯做區委書記,表面上他給瀋陽的日本人家裡製作各種家具和神龕。但是因為共產黨內部組織系統對地下黨幹部一直都是降級使用,所以楊大爺始終不得重用,一直是二三廠的副廠長。

……

總之,此後的二三廠員工成分就是一個字:雜。

劃歸民政局以後,那些軍紀犯都已經解除了監管,這些來自天南海北的軍人,有的是在國共內戰中被共軍俘虜轉為共軍的,有的是四野南下時新入伍的南方青年農民,一起被送到朝鮮戰場,然後又落腳到了二三廠。

從朝鮮戰場上回來的軍人里有一位叫楊凱敏的人,原來在國軍隊伍里就是搞文藝宣傳的小官,在遼瀋戰役中隨部隊整體轉投林彪的四野,跟著四野打到華南後又隨大部隊奉調入朝參戰。戰後落腳二三廠,在工會裡從事一些文藝宣傳工作。楊凱敏並非軍紀犯,而是因為有國軍背景的小知識分子,所以被淘汰出軍隊。此人確實也是忠於老蔣和民國,在“大躍進”後的饑荒歲月,台灣方面對大陸宣傳要反攻大陸,鼓動大陸人民組織起來配合國軍反攻。楊經常“偷聽敵台”,尤其是台灣的廣播,並響應廣播中要求一切反共力量組織起來的號召迎接國軍反攻大陸的號召,暗中在工廠里物色對共產黨不滿的幾位曾經的國軍士兵形成了一個反共組織。

楊凱敏吹拉彈唱都有一套,以前的企業經常有職工組織的演出活動,楊在廠子裡就專門組織這些文藝演出,我父親是京劇票友,專門唱馬連良的老生角色,經常參加廠子裡的演出活動。五九年二三廠剛剛蓋了兩棟家屬樓,父親分到一套兩居室的房子,楊凱敏和許多單身職工都是住獨身宿舍。楊喜歡跟我父親接近,那時我母親和爺爺奶奶以及哥姐還沒有搬到父親新分的房子來住,全家還都住在塔灣食品公司的宿舍。只是父親平時住在二三廠這邊的房子裡。於是楊凱敏就時常以切磋京劇演唱為由來找父親,其實他是考察父親是不是可以發展的反共組織成員。

一次聊天,他故意說共產黨無能,現在“大躍進”搞的到處餓死人,比民國時期差的太多了。他看我父親也贊成他的觀點,就順勢問了我父親一句:“如果現在國民黨回大陸執政你願意嗎?”我父親順嘴就說:“我不管誰執政,誰能把國家治理好我就支持誰。”他又緊逼一句:“要是國民黨能做好你支持嗎?”我父親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支持。”

不久,一九六一年初,楊凱敏他們這個組織正準備實施爆破東北局院裡新建成不久的大禮堂(就是現在遼寧省政府院內的遼寧人民劇場),不料其中有人出於恐懼,向公安局檢舉了這次行動,於是以楊凱敏為首的一些人全部落網。後來,楊凱敏熬不過刑訊,又把我父親供了出來,於是公安又到廠子裡把我父親抓走了。這時我們家已經搬來二三廠宿舍居住,我的爺爺因為父親被捕這件事情的打擊,不久就去世了。至死他還是一個因歷史反革命被判刑十年,監外執行的假釋犯人。而父親只是因為當初一句支持國民黨回大陸執政的話而被處三年教養,二三廠也因此把父親開除了。

此後,我們家在二三廠家屬區就成了被歧視的另類。文革期間父親又幾次被抓走,被“專政”,受盡了凌辱。而楊凱敏那些被捕判徒刑的人反而因為一直在監獄裡而躲過了文革的劫難。這些人里只有我父親有家室,連累家人備受歧視和各種刁難。

我家樓下住著一戶人家,男主人在朝鮮戰場上是個不小的軍官,據說因為強姦朝鮮娘們差點被槍斃,因為有更大的官庇護,保住了一命,被發配到二三廠做一個一線工人,但每逢春節都有部隊的軍官到他家看望他,送些禮品。

他也始終有當官的霸氣,目光凶冷,跟別人很少說話,也難有笑容。

他的老婆外號“大屁股”,是我們那個樓門的居民小組長,負責發各種購物的票據。她和她的二兒子臉皮特厚,那時糧食不夠吃,他們家三個男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都吃不飽,她的二兒子經常不顧臉面到我們家低三下四討要食物。

一九六九年的春天,父親後來的工作單位在父親被“專政”以後動員父親下鄉,父親為了找個好一點的鄉村落腳,就騎自行車在省內考察了半個多月才回家。剛到家兩天,樓下的“大屁股”就到派出所報告說我父親神秘的出門半個多月,不知道幹什麼去了……,於是幾個警察來我家就給父親戴上手銬抓走了,關了半個月才放回來。

民政局接管二三廠的初期還嘗試建一個火化場,建了大煙囪,購進了火化爐等設備,但後來不是為何終止了這個項目,火化場改在抗美援朝烈士陵園後面的文官屯那裡了。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那天上午,社會上就有些詭異的氣氛,就有人猜測說是老毛要不行了。下午,二三廠就停工,全體職工到禮堂聽傳達中央文件。此時,大家都猜出了什麼事,只是還沒有得到正式的確認。我家住在宿舍樓的東山牆,正好靠廠子門前的馬路,我和父親就在窗前看著散會後的職工們個個低頭不語走自己的路,與以往下班時相互之間有說有笑的情景完全不同,我就斷定是老毛死了。興奮的跟父親說:“這下可好啦!他終於死了。”父親急忙阻止我說:“你小子千萬不要出去亂說啊!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啊……”

改革開放以後,二三廠因為具有免稅的民政企業資格,是瀋陽民政系統第一大企業。文革前,二三廠一直是生產漆包線、爆破線的專業企業。文革後,又增加了鋼絲繩和基建用的八號線,在價格雙軌制的年代是非常搶手的緊俏貨,所以該廠盈利情況非常好。

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第一代領導都已經離職回家。二三廠的第二代領導看到企業的利潤豐厚就起了歪心思,他在外面辦了個完全私營的企業,把二三廠的訂單逐漸轉移到他自己家的企業里。如果自家企業生產不了,就把二三廠的產品以成本價甚至以不合格品的名義賣給自家企業後再轉售出去。差不多十年功夫,二三廠就被自己的廠長蛀空了。到了後來,廠區範圍逐漸收縮,最後完全賣給了地產開發商廠子也搬到瀋陽西郊的工業區。隨著世代變遷,今天的二三廠已經不再是昔日的二三廠。如今,還住在老廠區宿舍的老職工和家屬們在感情上已經不再關心搬家以後二三廠。

我是1986初秋結婚後即搬離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父母則是在1994秋天也最後離開那裡。此後那個房子就一直出租給在附近做小買賣的外地人,直到那兩座舊樓被拆除,建了一座點式高層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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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舊樓與我家的樓是1959建成的一模一樣的第一批職工宿舍樓,這是二號樓,這是我後

來特意回去在我家北窗拍攝的照片。老樓後面的高樓和遠處的住宅樓都是原來二三廠的廠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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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樓最東邊三樓就是我出生長大的家,此時已經租給路邊的小販們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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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2005年秋天與發小一起回去廠區拍攝的原來厂部辦公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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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破敗的廠房和辦公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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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樓和廠區大門旁邊從前的職工食堂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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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死不活的廠房裡還有一些8號線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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