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回憶

與子偕藏

　　離開成都很久了，平淡的生活，一點一點地在鏽蝕自己本來並不豐富的感性。日子一天一天的堆積，便如山嶽在不斷地加高，遮掩住了自己回首的路途。當有朋友要我寫一點成都的時候，我忽然便有些臉紅了，曾經的青蔥的歲月，竟然被我就那樣決絕地在心湖塗抹掉了雲影，我是多麼地該自責和懺悔啊！因了此，我終於強迫自己開始回憶成都了，那裡的黃黃的菜花、那裡的悠閒行走的市民以及那些聽厭了都江堰的濤聲的古老的山山水水…… 　　成都憶，最憶是春天。陽春三月，冬日的梅花剛剛從枝頭溜走，田野里的大片的油菜花就盛裝而來了。這時最愜意的活動莫非踏青了。金燦燦的陽光下，漫不經心地走在陌上田頭，左邊揮手的是綠油油的麥田，右邊夾道舞蹈歡迎的就是正開得爛漫的油菜花。一陣調皮的風吹過後，你真猜不到多情的他曾經和那麥苗及菜花耳語了些什麼別樣的浪漫和幽默，入目的就只有他們開懷大笑的前仰後合、輕顰淺笑的百媚千嬌。你就在這樣的怡然和生動中向前走着、走着，不知不覺中便來到了小河邊。清澈的河水裡，卵石在向你逗趣地眨着眼，做着鬼臉，偶爾一尾小魚游過攪動起細碎的波紋，陽光便在水面上綻開了金色的笑顏，那笑容的燦爛和奪目，你真都不敢睜眼了。於是，你停住了腳，怕驚動了春天似的，你就在這樣的陽光和春色中忘記了一切…… 　　成都憶，最憶是火鍋。深秋的雨聲是冬的先鋒的號角。這樣的鼓聲碾碎了梧桐頹敗的枝葉後，冬天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攻占了川中大地。潮濕的空氣長了蒺藜般最尖銳的刺角，毫不留情地刺穿你的肌膚直透入你的骨節，這樣的天氣里，最能夠給你溫暖的不是親人和衣裳，而是火鍋。三五的好友圍爐而坐，胸前跳動着的火苗向你一口一口的吹送着熱情和暖意。隨意地燙點什麼吧，咕嘟咕嘟的氣泡聲正肆意地煽動着你的食慾，你無法拒絕。你也不該拒絕，那是何等熱情的一張臉啊！酒酣耳熱後，意氣素霓生。不妨就近去開一台麻將，借着酒勁，興致勃勃地去奔個滿堂紅。倘若你不幸在方城之戰中掛彩，那也大可不必沮喪，又是吃飯的時間了，再點起火來，那火鍋，對你，還是如一的熱情…… 　　成都憶，最憶是茶館。茶館裡的竹椅或者藤椅，透着簡單和古樸。你不知曾經來往了多少人，椅子的稜角部分都已經被磨得光滑圓潤。是人的功勞，也是時間的功勞。早早地敞開門，便陸續地來人了。老練的茶博士會將那長長的茶壺嘴兒遠遠地探過來，不經意地瞄準你的杯子，如同射擊般便瀟灑地注滿了香茶。那是百步穿楊的絕技。你也許還沒見過如此冒險的方式，但是，你根本不必害怕，絕對安全。看看茶樓里那些眯着眼睛的老人吧，他們的沉穩和無動於衷，那是你信心的保證。如果你不是急燥的個性，泡好茶後就坐下來吧，摸幾把紙牌，或者下幾盤隨意的棋，或者看看有趣無趣的錄象，都好。微薄的茶資，買一天的清閒。如果幸好這茶館占了地利，坐落在風景秀麗的水邊或者田邊，你更可以什麼都不做，都不去想，靜靜地觀望浮雲和藍天，細聆水聲和芭蕉在風中的葉動，哎！那一刻的海闊天空，說不盡…… 　　成都憶，最憶是風景。不遠處高聳的青城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那可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啊。數不清的傳說在這裡縈繞和糾纏。山腳下就是都江堰，那是川人祖先智慧的驕傲。嘩嘩的水聲將李冰父子的傳說恆久地吟唱。而成都便在這永恆的吟唱中被濃厚的歷史氛圍包圍和浸透了，散發着千年老窖般的沉鬱的香氣。浣花溪邊矗立的是杜甫草堂。草堂的修竹在陽光下如凝神的女子，偶爾點綴的鳥兒的幾個起落，也一瞬而過，難道是害怕驚擾了詩人的構思嗎？再往遠走一點，就該是武侯祠了。那班駁地列在地上的八陣圖，你不妨去繞一繞，試探一下諸葛武侯曾經的神威。如果你曾經讀過三國，也不妨在這裡仔細地進行一番回味。逝者如斯，你體會到了嗎？如果沒有，就去望江樓、薛濤井或者……哎呀，我也說不清了，反正哪怕最後是轉進了街頭巷尾，在油漆剝落的大門上亦或暗濕生苔的牆角下，你總會找到的，那嘆息着遠走的時間…… 　　成都憶，如何憶到全？現實生活一點點剝奪着我的記憶。對你，成都——我曾經的家鄉，我只有遺憾。我的心靈早已禁不起日復一日的艱難的攻守，我只想睡去，長長地睡去，在我睡去的夢裡，那是唯一對你敞開着大門的最廣闊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