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皖: 羅大佑是種什麼病 (ZT) |
送交者: 緊那羅 2002年05月24日18:33:2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李皖: 羅大佑是種什麼病 在娛樂事件的掩護下,羅大佑演唱會有點像一個文化事件了。 但很多表面事實阻礙了我們對事物真相——那個更複雜迷人的內部景觀的欣賞。 因為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剛好是聽着羅大佑長大的,所以,羅大佑的歌曲成了他們青春時期永恆的記憶。 因為羅大佑寫出了最熟悉的生活經驗,所以令我們許多人感動。 因為羅大佑是那麼的一個天才,所以他的歌曲深深地感染了你,使你染上了羅大佑那種病。 是的,我要說這些全是事實,但不要讓它遮住了我們的眼睛。 為什麼羅大佑會是真實的?為什麼他的生命經驗,會成為你——一個80年代的台灣青年,或者一個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大陸人的感受? 羅大佑發現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盡人皆知,人人皆在其中,但是不識廬山面目。羅大佑意識到了,從80年代開始,他是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不移、越來越一往情深地意識到它,那就是:這個時代是動盪的,它一直在變,變化引起人們心中的不安,使其無所歸屬,無所憑依,就像大洋中風雨飄搖的小船。 一方面感到身處這個時代的痛若,一方面又看到身處這個時代的大限,所以羅大佑的典型神情經常是:輾轉絕望的悲悽,加百死無悔的堅定。 這就是羅大佑欲說而未說出的命運。 除了命運這個關鍵詞。羅大佑另外經常掛在嘴邊的關鍵詞還有:滄海桑田、雲煙、轉移、夢。它們後面的共同意思是:變化,和變化面前人心的幻滅。 很多主題並非如今人所說那般永恆,也不是所謂世紀末的感傷所致。比如對童年的追懷,對青春的憑弔,對昨日戀情的糾纏,對家國之思的深情。這是飄浮在我們這個時代最大母題之上的若乾子題,並驚人一致地指向了那個母題。 如果要我給羅大佑下一個定義,我寧願說他是,“亂世悲情歌手”,雖然這個稱謂在很多時候好像並不像。 羅大佑以他的100多首歌曲,整齊一致地暈染了一個心理的亂世,一種生逢亂世的感傷。無論愛情、光陰、家園、江湖、社會、人生,不管表面在說什麼,卻全都有一種傷逝的特質,一種“往生不再”的蒼涼。聽羅大佑的人,往往感到他自己的學生時代、他的純真、他的愛情、他的理想,全都無可奈何流水落花去,全都是抓不住、捨不得又放不下,但只有羅大佑,才自覺地把它們當作一個整體來表現,上升到“命運”的高度,而不僅僅止於傷懷。 為什麼我們要固執地懷念童年、祭奠青春?因為我們已經生活在另一世了。所以,那些語句就像是一些咒語,愴然擊中時時還魂的今人。“不再是舊日熟悉的你,也不是舊日熟悉的我”;“想起我倆的從前,一個斷了翅的諾言”;“刻畫了多少美麗的詩可是終究是一陣煙”;“青春小鳥一去不回”,小妹呵,快披上我的外套。起風了,時令冷了。 時間不能倒流,是因為斷裂了。否則,時間固然不能倒流,我們也會有滋有味地享受現在,品嘗那個由童年青春長大的花果,而用不着痛心疾首地感嘆失去。 這一切最後發展成《愛人同志》波瀾壯落的黃種人詠嘆、《戀曲2000》氣勢磅礴的命運悲歌。回首前塵大夢一場,遠望未來心事茫茫。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羅大佑觸碰到這樣一些共同背景,這背景使他織起一張黃種人的大夢: ——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台灣政治解凍的開端,是內地改革開放的始初,香港回歸倒記時的時鐘亦於此時轉動。堅冰化開的春天並不是一樁喜慶的案件,三地同時劇變,穩定站立的人們發現腳下晃動起來,不經意間已站在了波濤洶湧的大海。 ——經濟起飛。經濟不斷成長中社會迅速變遷。兩岸人民大同小異地經歷了傳統到現代的彷徨與失落,從前時代的鐵板一塊迅速化為90年代的失序混沌。 ——從封鎖走向開放,從僵化走向解放。這是時代鬆動始初的心態,也是回過頭來仍能深刻感受的甦醒一刻的心情,如童年對隔壁班女孩的憧憬。人性感受到壓抑,環境被動抬升,個人鑽開一個個小孔,先跑到冰上來呼吸。 ——中華傳統受到外來文化衝擊。中華的血緣是一樣的,中華的傳統是一樣的,外來文化的內容也是一樣的,山雨欲來,轉蓬流轉,華人的命運也彼此相似。 ——60年代全球青年文化漸次地影響台灣和大陸。如同70年代海峽對岸美國民歌的啟蒙,80年代大陸發生了西方搖滾的自發啟蒙。即使從藝術形式這個角度,天下華人彼此互通的傳播媒質也初步形成了。 這是全球化、現代化中的亞細亞的故事,是東方世界和華人圈的被動運行,由於那個源自全球化、現代化的巨大力場的推動,一切一切,從社會到個人,從國到家,從整體到細節,都動起來了。 羅大佑正處在時代鬆動的開始。無論羅大佑還是他的聽眾,都是新時代的第一批嬰兒,舊時代的最後一批遺民,他們的內心,是新舊交戰的天然戰場。 羅大佑有點被動地從《之乎者也》(第一張專輯)走到《未來的主人翁》(第二張專輯)再走到《家》(第三張專輯),當他走到紐約回身一望,他有點明白了。 他看到了那個更大的運動。於是有了中國和黃色臉孔的大概念。於是有了《愛人同志》(第四張專輯)、《原鄉》(第五張專輯)、《戀曲2000》(第六張專輯),有了“觀看兩岸三地一場歷史”的中國三部曲。 由此,羅大佑在朦朦朧朧中將一切都連到了一起。無論個人的失落,台灣的苦難,香港的滄桑,大陸的演變,都連上了那個無法抗拒的命運。羅大佑緊緊抓住了兩個關鍵詞:動亂和流亡,串起了一切。正像悲傷是一種共同的情緒,無論因為失戀還是失業,因為感時還是傷事;音樂是一種情感的寫真,不是真理的道破。於是羅大佑以他的悲情音樂,建構起具有共通性的宏大感情體驗。 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有一個被現實生生撕去的過去,都有一個劇變的現在,和自己不能把握的未來。 說到底,這是一種被動的變動呵! 於是羅大佑一直兩線作戰,腹背受敵,即使是在一首最小的歌曲里,這種兩面受敵的感受也不能有稍稍緩解。 一方面要告別傳統,一方面否定現在,一方面憂心未來,要放下又丟不開,這是羅大佑的一貫語境,也形成他悖論式的思考方式。 於是,羅大佑永遠站在一個原點上:現象七十二變的現實。腳下是不定的真理、未知的價值、告別的年代,原鄉、首都和皇后大道東的香港;身後是小妹、母親、漁村、小鎮、家、鞦韆、知了、童年、青春、初戀;前方是天雨、東風、倒影、2000。與此同時歌詞中出現兩種情形,向前或向後時,羅大佑眼中一片迷濛,是一團霧;向當下和今天時,羅大佑眼中一片光怪陸離,是一團雜色。 對於這個新時代,羅大佑們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僕從,而是在時代洪流中無可把握的隨波逐流的流亡者。這些從洪荒中逃出的人,傷感地閱歷着周遭巨變,撫摸着失去的家園和不堪回首的來時去路。一個時代結束了,一個時代局面未定。羅大佑像一個時代的路標,上面並沒有箭頭,而是一個問號和一串小點兒。 這是公元2000年的秋天,在文化事件的掩護下,羅大佑演唱會有點像一個娛樂事件了。 說說我的基本觀點吧。 ——羅大佑的歌詞大多是音樂的需要,上不了詩歌的水平。他的長句值得讚美——作為一種音樂元素時。作為詩歌,如果你強行要這麼看,那我只能告訴你:劣詩。 ——作為批判者或思想者的羅大佑,沒有說出太多的真理,那不過是舊時代的恢恢天網中的若干小孔,是一顆顆時代新芽的剛剛破土。“我們都愛羅大佑”,因為我們還處在初級階段,因為中國流行音樂還處在初級階段。羅大佑是音樂家,但別把羅大佑當思想家。 ——那個記者面前的說話的羅大佑和歌迷面前的唱歌的羅大佑是兩個不同的羅大佑,這很像我們獨自在家和與人海聊時的不同情形。同是此生此事,同是那一雙俗眼,前者彷徨、悲觀、心事重重、壯懷激烈,後者隨意、不在乎、看得開、笑嘻嘻;靈魂的人與生活的人,是一個人的不同部位;看錯了部位,理解便大謬。 ——羅大佑的歌迷比羅大佑老得更快,羅大佑一直在前進,而一大批羅大佑的歌迷遠遠落在後面,並用昔日的留影批評那個成長的活人。 ——而流淚的痛哭的懷念的人,你們過去的理想不是理想,只是理想的幻覺。你們早都變質了,早都換了一個人,所以你們要追憶。對很多人來說,那只是一個“回到前生”的扮演遊戲,誰也不想玩真的。聽完音樂會該幹啥幹啥。 而羅大佑的戲終於竟像是一場喜劇了。看來時代真的是要轉季了。那喜劇式的結尾表明:經歷的痛苦已然撫平,過渡的時代終於要走到結束的關口。嘿21世紀,請等一等,我們馬上要脫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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