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最近有點煩。
事情還得從一周前的那個下午說起。那天單位里沒事,午飯後不久就都走人了。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雖說還只是三月初,可吹過的微風裡分明已有了暖意,太陽也紅紅的,暖暖的,讓人不免有些慵倦。回家的路上,老郭忽然決定小小放縱一下自己,遂存了自行車,走進一家公園裡開的茶館。
老郭有些日子沒坐茶館了。他有時想想,覺得很不能原諒自己。忙麼?忙什麼呢?兒子上大學了,家務活是老婆一手掌管的;單位上呢,工作得心應手,房子也分了,自己又不圖個一官半職,只等再干幾年就可以退休了--他應該是有閒的。看來還是不懂得享受生活嘛,他這樣想着,選了一個陰涼點的空位坐了下來。老郭其實是很喜歡坐茶館的。他喜歡的是茶館的氣氛。在這裡,你可以百事不關心,發呆也好,假眠也好,沒有誰會來打擾你。同時這裡沒有任何等級之分,達官貴人和販夫走卒都一樣,坐在吱吱作響的竹椅上,不時往地下隨意吐出喝到嘴裡的茶梗,也許有些不雅,可那分自在和從容,實在是都市人久違了的奢侈。老郭很鄙視現在滿大街的新式茶樓。賣得也不過是茶,卻個個搞得像咖啡館或酒吧似的。燈光幽暗,擺幾盆假得讓人生氣的綠色植物,茶客們竊竊私語,都像是地下工作者在接頭。有時你正想閉上眼歇一下吧,又有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服務小姐款款走來為你續水,一不留神,還真得讓她嚇一跳。哪裡像坐茶館這般隨意:耳旁是嘈雜的喧譁,你卻可以一句也不往耳朵里去,正好取個“大隱隱於市”的意思。還可以向茶房要過一瓶開水來,自己隨時可以摻茶。
正這麼胡亂想着並且有了幾分睡意的時候,有一個算命的卻向老郭攬起生意來了。“先生算個命吧?”那人極謙卑地問。老郭素來不信神神怪怪的那套,早些年老母親還在的時候,經常帶上孫子到廟門口的地攤上找瞎子算命,老郭沒受跟她生氣。現在這人又幾乎擾了他的清夢,於是老郭便有幾分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他離去。可算命先生還很執着,湊近老郭的耳朵說,老郭看上去有富貴像,今年命運會有個大的轉折云云。這就讓老郭有些生氣了,向那算命先生大聲說:“跟你說了不算就是不算,你還纏着我幹什麼?!”那人並不退縮,竟說要免費為老郭算算,說老郭的面相是很難遇到的。老郭不願和他糾纏,很是惱怒這難得的復生半日閒竟讓這個萎縮的算命先生給攪了,收拾東西就要走人。那算命先生卻一直跟他到公園大門口,口裡兀自絮絮叨叨。直到老郭上了自行車,那人還在後面大喊道:“先生,你命帶貴像,不信你回去看看,你肚皮上有顆痣!”
晚上,老郭都躺下了,忽然想起白天裡那算命先生說的話,不免又好奇,就又爬起來,掀開背心檢視自己的肚皮。不看還好,這一看險些驚得老郭叫出聲來:在他左肋下果然有一顆綠豆大小的痣!老郭倒不大擔心這顆痣是否會癌變的問題。他的醫學知識極其有限,但也知道如果不癢不痛不發炎,痣是不用擔心的。可問題是:幾十年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這麼顆痣在肚皮上,那算命先生是怎麼知道的呢?莫非那人看上去不起眼,還真是個什麼深山裡修煉得道的高人不成?老郭越想越不踏實,後悔白天裡沒讓那人真的算算。
接下來的幾天裡,老郭天天往那茶館跑,還選上次那個座位坐下,希望再遇見那算命先生。可那人終究再也沒有出現。這讓老郭很是憤憤然:似乎在他的生活中,總有些是滿擰--你沒想着發生什麼事吧,事情還老是找上門來;可你這要期盼發生點什麼呢,卻又老找不着。他想起來了當年插隊的時候。那時回城仗着人多,從來都不買火車票,被列車員查票抓着了呢,一臉“你能把我怎麼樣“的神色。可有時老母親早早把回程的車票買好塞到手上,偏偏列車員又從不查票!這很讓老郭憤懣,每當這樣的時候,他最期望列車員和乘警頻繁查票,有時甚至還無事找事地在列車員面前走過,希望引起他們的注意,但每次都是白搭,人家連問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眼下老郭似乎又跌入同樣的怪坑裡了。
現在老郭每天必看看肚皮上的那痣,越看越覺得那痣長相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