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八、

2002年3月25日，悉尼，澳大利亞國際空調展。

老電影“閃閃的紅星”里有句老台詞：“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我胡漢三又回來了！”。這話代表了我暫別半年之後，重返悉尼的心情。能在這個曾經栽了大跟頭的城市再賭一把，說不定還能翻本兒，我當然是極為興奮。而且，走了這么半年，以前的晦氣也跟着飄走了，一上來就趕上了好運氣。

在展銷會開幕那天，我跟勇剛剛走進會場，才走了三個攤位。就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Robert, I am looking for you long time. Where are you going?”(Robert，我找你很長時間了，你跑到哪裡去了？)。我一看：是過去我在AF廠工作時的老客戶，一個名叫Andrew Green 的洋人，他是一個大電器設備銷售公司的空調部經理。我趕緊向他問候，並告訴他，我回中國了半年。Andrew說：他們公司在悉尼有一個賣空調零配件的商店，需要一個經理，他向老闆推薦了我，可回過頭來卻找不着我了，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問我是否有興趣去他們那兒工作？我一聽，真是喜出望外：要知道，在悉尼要找一個專業對口的工作是多麼的難！平時寫履歷應聘，100家公司有99家都不會理睬你的，如今卻得來全不費工夫，豈不是好運來臨？

勇也挺高興：這一下子可好，我就可以安安穩穩地留在悉尼工作了，與此同時，還可以兼顧為勇們收購工廠的業務。勇在悉尼停留的時間才短短三天，既要參觀展銷會，又要了解購買破產的AF空調廠的情況，工作行程非常地繁忙，以至於他在參觀悉尼歌劇院的時候，竟然坐在那裡的長凳上睡着了！醒來後，勇對我說：“我本人對單獨旅遊沒有興趣，只有全家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有興致。”三天后，我們在悉尼分手，彼此約定：我留下工作，負責在悉尼成立新的收購公司，爭取儘快把AF空調廠從清盤人手裡買過來，勇返回中國在深圳辦廠，兩邊同時行動，爭取兩年內，初見成效。

收購談判的過程是艱難而漫長的，拖了整整一年。但是，有了勇們的資金支持，我並不覺得這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反而能體會到其中的樂趣。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去見一位以前AF空調廠的公司董事，向他打聽收購工廠的程序。這位仁兄萬分驚詫地看着我說：“Robert，就這麼短短半年回中國，你就居然能回來收購以前打工的工廠了，能告訴我你賺錢的魔術方法嗎？”我笑着回答說：“沒什麼特別的訣竅，我只不過是回去直接搶了一趟中國銀行的保險柜而已。”

回憶寫到這裡，看到一個歐洲的讀者朋友的意見：大概是說我的文章寫得太過於平鋪直敘，缺乏刺激性的段落，主要是指整個文章之中缺乏美女做點綴，就好像做菜忘了放味精似的。可她到這個時候才提醒我，我已經來不及放“味精”了。再說，美女也不是那麼好認識的，在此過程中，我雖然也認識了幾個美女，奈何文章的寫作進程太快，她們都已經放不進去了。只好在這接近尾聲的地方，胡亂放一排美女進場，以示重視！

在澳大利亞整整折騰了兩年之後的2004年3月，我又重返廣州。此次回國，再次住回到兩年前曾經居住過的廣州碧桂園，故地重遊、睹物思舊，忽然想起了這裡面會所的早茶很可口，便在第一天的早上，硬拉着老父親去喝早茶。此時的老爸已經退休多年，雖年逾古稀，但頭不昏、眼不花，身體硬朗、思想敏銳。在我的眼裡，仍然如自己幼時的嚴父，威重而嚴厲。他也知道我跟勇之間那些分分合合的事情，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

廣東的餐飲業之發達與完善是無與倫比的，即使是在有“民以食為天”傳統的中國而言，也是屈指一數的。凡是大的餐廳，門口處一律是站一排青春亮麗、身着旗袍的苗條少女，向進門的顧客鞠躬致意！一聲聲悅耳的“歡迎光臨！”，讓人產生賓至如歸的感覺，隨後，其中一名少女就會輕移款步，帶客人來到他們的座位上。據說，幹這種工作的收入還要比一般的餐廳服務員高一些，因為，女孩的外觀條件是決定能否謀取到這份工作的唯一因素，按照廣東的方言，這種工作職位叫“咨客”。但我的廣東話一直不大靈，究竟是不是用的這兩個中文字來形容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兩人漫步來到餐廳門口，照例有一排美貌如花的少女們鞠躬致意：“歡迎光臨！”我點頭回應時，猛然發現一張似曾相識的笑臉，便隨口對老爸說：“這裡好像有一個女孩，兩年前就站在這裡歡迎過我。”但老爸卻斷然不信：“這決不可能！這樣的臨時性場合，這樣的青春飯工作，誰會在這裡連續幹上兩年呢？定是你認錯人了！”

平心而論，對於飽經風霜父親的人生閱歷和觀察能力，我從來就是心悅誠服的。但是，對自己良好的記憶力，我一向是頗為自矜的，自認為具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更何況對面是一位妙齡少女，以我這樣年齡的中年男子，自信決不會認錯人！於是，我徑直走到那位似曾相識的少女面前，問道：“請問你兩年前是否也曾在這裡工作？”那女孩欣然回答道：“是的。這兩年我一直在這裡工作！我記得你這位先生，不過你可是有很久沒來過了！”聽罷此言，我得意地回頭望了望老爸，沒有說話，但言下之意是不言而喻的：看，我的記憶沒有錯吧！但老爸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看了那女孩一眼，便緩緩地走開了。然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老爸的舉動多少有點離奇，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便小心地請教道：“爸，您為什麼要嘆氣呢？”他答道：“我是為這孩子而嘆息呢！”這就更讓我摸不着頭腦了：“她有什麼可嘆息的呢？她的命運不是挺好嗎？穿得漂漂亮亮，干的也是體體面面的工作，不用費力就輕輕鬆鬆地掙錢。別人羨慕還來不及，您又能看出什麼不幸來呢？”老爸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她是在這裡浪費掉自己的青春啊！兩年啊，不算是一個短的時間了。讀大學的話，可以完成一半的學業了。要從事一項工作，也基本上能掌握一種生存技能了。可是她在這裡又做了什麼，又學會了什麼呢？除了一遍遍地鞠躬道謝、迎來送往之外，什麼都沒學會！她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用在這裡，將來是要後悔的呀！”

父親看問題的穿透力讓我非常敬佩：老人的眼光就是准，他能穿透眼前這些華麗的外表，看到問題的本質！也引起了我的深思：是的，兩年確實不算短！兩年前的這個時候，幾近山窮水盡的我回到中國尋找機會；也就是在這個餐廳里，我和勇一起策劃了一個聯手合作的跨國收購方案。兩年的奔波，過去的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又在我眼前重新浮現：我一次次地穿梭於澳大利亞、新西蘭、中國大陸、香港、台灣之間，十幾萬里路的航程，幾十次艱難的談判，幾度浮沉的商海風雲，一切的一切，都讓人記憶猶新。就在這兩年，我們的夢想進入了現實的軌道：一家澳大利亞的工廠被我們收購，而一家全新的工廠又在深圳的大工業區拔地而起，兩年的時間裡，居然完成了這麼多自己始料不及的事情。再回首時，兩年前的情況已經模糊不清，恍如隔世了，……。只有這位少女的盈盈笑意還在提醒我：我所夢想的事業就是兩年前從這裡出發的。但對這位少女而言，我不過是一個兩年沒有來此吃飯的客人而已。此情此景，怎不讓人感慨萬千！

隨口對老爸談了談自己的感慨，老爸評論說：“當然，她的情況跟你們不能比。你和勇的學識和人生閱歷都比她豐富，而這些知識閱歷又給你們後來的合作奠定了基礎。但無論如何，她應該去學點什麼、或者做一點努力來改變現狀，而不是心安理得地去享受這份毫無意義的工作！”

誠哉斯言！人生的機遇往往都是在自己的手中溜走的。

至此，我和勇的合作達到了鼎盛期，2004年度，朝氣蓬勃的新工廠飛速擴張，年銷售額達到了3000萬元人民幣的水平。但此時的勇和我都萬萬沒有想到，古人所說的：“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事物發展規律，竟會如此迅猛地發生在這家當時看起來生機勃勃的新工廠，短短兩年多，它就從峰頂跌至波谷，到了瀕臨破產的邊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