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的溫柔

燕子不曾來

　　最熟悉的面容會因為熟視無睹，我們常常只能回憶起它的陌生； 　　最溫柔的感覺也因為相濡以沫，我們將它收藏成了甘烈的老酒； 　　在這裡，熟悉與陌生都是真實的面容，溫柔與火辣都是愛的宣言。 　　　　　　　　　　　　　　　　　 　　我的筆下似乎從未寫過重慶，儘管重慶是我第一次遠離家人在那裡生活了整整四年的城市。 　　今次寫它，不僅是為了寫它，卻是想拾起一段舊憶，想為它摹一幅肖像，當重慶的個性躍然指間時，我以為最值得我描清楚的特徵卻應該是————重慶的溫柔。 　　提及溫柔，一般來說，喻人似乎是指輕言慢語，笑容可掬；喻物似乎也如那早春的垂柳，扶風輕揚。但那座山城，有天下馳名的麻辣火鍋，有硬硬的青石板山路，有以香艷辛辣聞名的美女，怎能算得上“溫柔”二字？ 　　但溫柔，又豈止是表面的輕慢言語，婉轉笑容囊括得盡，也並非楊柳岸的風景才能表現出寸寸柔情。只有在重慶生活過，感悟過的人，才能明白這座城市骨子裡的溫柔，內心裡的寧靜，平時那走馬觀花的旅人又何曾能真正品味得到這份甘醇的溫情？ 　　　　　　　　　　　　　　　　　 　　山城以山迎客，這綿延開來的百里青山，就是重慶的骨架。過去，重慶的典型民居是一種稱之為“吊腳樓”的建築，只因房舍幾乎都是一面靠山，一面朝路，路在山腰，這樓自然得懸空撐腳而立。時至今日，吊腳樓是影蹤難覓，但樓基在山腳，樓頂在山巔，樓中是天橋，天橋通大路的建築物卻比比皆是。於是，山城的山是層巒疊嶂，山城的樓也因依山而築，竟顯出錯落有致的韻味來，站在城市的任何一個地方，我們都可以一覽高低參差的樓群，它們讓這座堅硬的山城血肉豐滿起來，生氣盎然起來。 　　也許這山是險了一些，可是依山的層樓卻因此顯出其不懼艱險的勇氣與毅力，多少年來，這山就與這樓廝守相伴，何嘗不讓人感嘆它們在沐風櫛雨中流露出的那種忠貞的柔情？甚至心靈默契至不足與外人道來的程度，而只是在相依相伴的歲月里彼此明了…… 　　　　　　　　　　　　　　　　　 　　一座城市若只有山，未免顯得瘦硬了些，一座城市若單有水，也會顯得孤寒了些，重慶好就好在，三面臨江，一面靠山，既有好山亦有好水，且互相襯托，竟而顯出其無與倫比的獨特風格來。 　　重慶是萬里長江與其最大支流嘉陵江蜿蜒交匯之處，空中俯瞰雙江匯合，形似古篆書“巴”字，故有“字水”之稱。入夜的山城，以繁華市區的燈群為中心，幹道和橋梁華燈為紐帶，萬家燈火為背景，構成一片高下井然、錯落有致、遠近互襯的燈海。那車輛舟船溢彩流光，不停穿梭其間，且依稀飛起喇叭、汽笛喧囂之聲，給夜山城平添無限動感與生機。更兼兩灣江水裡波澄銀樹，浪卷金花。此際，分不清滿天繁星似人間燈火，還是遍地華燈若天河群星，上下渾然一體，五彩交相輝映，俯仰顧盼。真的是如夢如幻，人間天上。 　　“不覽夜景，未到重慶。”山城夜景於是有了這自古之雅號“字水宵燈”，“宵燈”更映“字水”，清人王爾鑒有詩云：“高下渝州屋，參差傍石城。誰將萬家炬，倒射一江明。浪卷光難掩，雲流影自清。領看無盡意，天水共晶瑩。”道盡這天下風流。 　　重慶的山因有水的環繞依回而顯出其婉約靈性，重慶的水因有山的巍然高聳而映出其流光璀燦。唯有這山水共存，才有這天下聞名的的“字水宵燈夜山城”。 　　　　　　　　　　　　　　　　　 　　詩經里有許多詠嘆詩句似乎都與水與河有關，不論是開篇起興的《關睢》，還是白露為霜的《蒹葭》，那字裡行間引人遐思的窈窕淑女似乎也如水霧一樣縹緲綽約，宛在水中央。但若問中國哪一座城市的風物最能體現這種詩情，我以為當首推重慶。重慶的霧與重慶的女子應當是一樣的縹緲溫柔，一樣的名聞天下。 　　水邊的山城因其特殊的地貌而使一年的無霜期非常短暫，有霧的日子卻非常多，每當白霧茫茫蒹葭采采的秋季，那縹緲的霧海中飄過你身旁的女子，或匆匆如煙，或悠悠似水，細心的人可能發現，重慶女子走路的這份自然從容卻是穿着細細的高跟鞋在坎坷不平的青石板路上踏出來的蓮步，斯文，優雅，並不輸於T型台上的貓步。我以為這功夫也真得在這青石板上能夠熟練出來，而移至其他城市的道路就演變為駕輕就熟的飄逸風采了。當她目不斜視從你身邊經過時，會成為你記憶里一幅迷濛的畫卷；或許她會看上你一眼，卻讓你驚悸於那如霧雙眸中飽含的純淨與和藹，那神情永遠如霧一樣美麗，霧一樣神秘，霧一樣的溫柔。 　　比起結着丁香一樣愁怨的江南姑娘，我似乎更喜愛重慶女子目光中的那份自信與安寧，不光有着溫情，還可以給別人安慰與力量。詩經里的女子不光有美麗的容貌更兼有勤勞與智慧，重慶的女子亦如是。除了美麗，重慶女子同時也以幹練而出眾，做事磊落大方，言行舉止無不流露其睿智聰慧的另一面，你可能無法用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這些形容詞來形容她，但你無法否認，這樣的女子本身就是鍾靈雋秀的精靈，我所遇到的許多重慶女子一般都非常善於持家，處世精明，說話做事沒有一處不熨貼。她的聲音可能不是很綿軟，卻是爽脆如鈴，清甜如歌，她的笑容可能沒有溫順的表情，卻是占盡體貼的嬌嗔與善解人意的真誠。 　　一方水土蘊一方人，有這樣剛中有柔的山水，才有這剛柔並濟的人物。 　　　　　　　　　　　　　　　　　 　　時至今天，看網上太多有關重慶的文章，但大抵是關於重慶的火鍋，重慶的辣妹，重慶的球迷，文意大略也是“麻辣”二字概括得盡，我在這裡不想再贅述。但我卻常感嘆人們對重慶的理解多少有點偏見，其實在這火辣的城市你不難找到另一類對於溫柔的詮釋，只要有愛，有心，你會發現，在你與這座城市相濡以沫的日子裡，世間有一種溫柔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是從骨子深處直浸入你的心脾，盤亘於心底的。它不如弱柳扶風的江南式嬌柔，也不止是聲音與笑容的甜美溫潤；它是那一壺綿長醇厚的知心老酒，是那不經意中帶着嬉怒卻說得你感動莫名的一句關懷。 　　好山好水好霧，這樣的造化神秀之地才蘊育出這份重慶獨有的溫柔。 　　　　　　　　　　　　　　　　　 　　2001-12-24——25於星光匯成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