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做的一切,都離不開父親。父親就象是我所走的漫漫長路兩邊的護欄,使我無論怎麼出格都能不迷失方向。父親對我的關心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儘管我一次次的對父親說,不要替我操心,我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可是沒有用的。兒行千里母擔憂,父親也是一樣,雖然不訴諸言辭,但心裡邊的話和絲絲縷縷的情緒怎麼都不會斷絕,因其無言,反顯深沉與厚重,如同家鄉觸眼可見的敦實的黃土地。
我所走的每一段路,都有父親的影子。小的時候發生過一些事情,那時覺得父親的關心近乎多餘,常讓自己反感和厭煩,有時甚至心裡會憤恨。
歷盡周折終於上了縣裡的重點中學,住校之旅由此展開。兩個星期回家一次,見見父母,敘敘別情,可更多的時候是看書,學習。不知道是自己覺悟了,還是體會到了父母黃土地里打撈飯食的艱辛,中學的時候學習相當努力,成績很是靠前。可也因此和父母少說了很多話,距離有些遠了,學校的事情也不怎麼和父母說。不想說的時候就拿起書本來,不停的學,父母見了不說什麼,似乎很高興。
那個時候開始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不希望父母知道。可是還是在一次不經意之間露了出來,純屬偶然,但卻因此讓我大為光火,和父親之間也進行了幾次很尷尬的對話。
班上有個女孩,在考試的時候認識。其父親是我伯父的戰友,所以在去應試的時候便認識了,朦朧中有一些好感,很純粹的,沒什麼雜念。但是年少的心裡不可避免的有一些嚮往之情,是那種單純渴望接近,只求常見便很快樂的嚮往。有一次心血來潮,在家裡想起來,便寫在了日記本上。那是第一次寫日記。很稚嫩的感覺,寫的什麼已經淡忘了,也不知道那個女孩如今去往何方,或許已經嫁人了也說不定。她沒有上完中學便回了家。之所以記得着一段,是因為哪篇日記被父親知道了,由此引發了一些事情。
實際情況是妹妹翻出了我的本子,由於好奇吧,只能這麼說。看到我居然寫了這些東西,便幸災樂禍的拿到父親跟前賣弄。事情敗露。從那之後我在沒有寫過什麼東西,有事情就放到心裡,以為這是最安全的辦法。父親還沒有說我什麼,或許正在措辭,以求在不打擊我的情況之下解決問題,我就對妹妹發火了。怎麼能看我的日記呢,還有父親,你怎麼能這麼做呢!當時還搬出來了個人隱私保護之類的理由,狀若瘋狂。父親訕訕的笑,說,我沒說什麼,我是你父親,看看也沒什麼。我想父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太激動了。可是他這個解釋根本不能讓我滿意,甚至讓我更加惱火。你是父親也不能看!現在想想當時的態度真的有些粗暴。可是覺得很委屈,至少那時是這樣想的,這樣想的時候便覺得無論怎麼做都是不過分的了。妹妹被我說的戰戰兢兢,見了我象是耗子見了貓一般。
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沒再起什麼波瀾,可根就此埋下了,在以後的某一天,又長出芽來了。
中學的時候已經有送賀年片這一習慣,本班也送。妹妹那時上小學,要好的同學之間也開始送了。多是一些明星照之類,什麼四大天王,郭富城,劉德華,林志穎之類,很流行。這個習慣沿襲到大學,長久不聯繫的同學之間在元旦的時候表示一下相互之間還沒有忘記。會有人送自己的照片,我所在班上的一個女生就這樣做了。我有幸也得到了一張,很小心的夾在了書裡。
想不到的是,這又被妹妹翻了出來。是在暑假裡,應該是初二的暑假吧。那時我家的田地已經從村西換到了村東,紅薯的藤蔓已經快蓋嚴地面了。正是翻穰子的時節,人手裡拿了竹竿,將生了根須抓在地上的紅薯穰挑起來,也有些人不拿竹竿,彎下腰來用手來翻,這樣更加妥當一些,一般不會弄斷。就在做這些活計的時候,父親提起了那些事情。
父親的口吻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即便是那時也能聽的出來。我覺得很委屈,因為實在是沒有什麼,原本是很正常的現象,可到了父母那裡就成了很危險的早戀。父親說這個時候不應該留戀女色。就是這個詞——留戀女色,我記得很清楚,不會錯的。因為這個詞在當時來說讓我感到了很大的傷害,覺得是對自己行為的一種褻瀆。心中的委屈和氣憤可以想象。但是還必須得心平氣和的和父親說,自始至終我只說一句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什麼都沒有。可是父親的說教並不因此而停止,他分析種種因素,什麼人家之所以看得起你是因為你成績好,一旦你因此而耽誤了學習,將來回來種地,還會有誰還看得起你呢。凡此種種利害關係,詳盡而透徹。父親是上過高中的,在我們那一代的父輩當中,是為數不多的一個,做事情相對來說比較有分寸,目光也看的遠一些。就供我們兄妹三人上學來說,不是一般的農民父親能堅持的。可是無論怎樣有道理的話,在那樣一種情況之下我也是充耳不聞,心裡的各種情緒紛擾,沒有這些話的立錐之地。很明顯父親對於他準備了多天的這次談話的效果很不滿意,只能失望和嘆氣,說你這個時候還小,將來會明白的。我說我真的沒什麼,你放心吧我一定沒有什麼。不歡而散。
父親曾經很多次在田地當中對我進行教育,每當我在地中幹活不堪其苦的時候,父親就抓住機會來問我,是坐在教室里上課舒服還是頂着日頭下地好受。我的答案從來沒有變過,上學舒服,下地難受。這是一個很老套然而卻很有效的方式,不但父親用來教育我,幾個叔伯也常常因勢就導,瞅機會給我上課。確切的說,曾經反感過,但也從中獲益良多。父親的苦心,在這些東西都成為過往的時候一天比一天顯得清晰。
那個暑假我都在為這件事苦惱,父親他怎麼就不理解我呢。可是當時不會去考慮,父親也許正在想,兒子怎麼就聽不進去他爹的話呢。那天之後這個話題成了禁區,父親再沒有提起過,當然我更不會提起。現在那張照片還保留着,放在家裡的鏡框裡。提起這段往事的時候,父親也會笑起來。
初中離家裡有三十五華里,絕大部分去學校是父親送我。家裡那輛嘀哩咣鐺亂響的自行車就是這麼被壓壞的。坐在自行車的後架上,會感到父親堅實的後背,會不自主的和父親說許多話。說學校里的事情,談教課的老師,表現自己對某一課程的興趣。父親曾經對我說,你上學花的錢夠給你蓋座小樓了,將來你萬一上不上去這樓可就沒了。我常默然無語,或者說,蓋個小樓有什麼用呢。父親把我的話對叫我數學的劉老師說過,還加進去了一些別的,很高興的樣子。
父親載着我在那條路上走了無數個來回,他用力蹬車的背影牢牢的印在我的腦海里,從來都不曾忘記過。每當我覺出自己的懈怠,心中湧起愧疚之情時,眼前便浮現出父親弓背蹬車的身影。
如今離家遠了,間隔千山萬水,父親再也不能送我了。但是那條昔時的路一直延伸到這裡,我繼續走着,父親一直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