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大洋煙雲》4-6: 你的眼神 |
送交者: china_firefly 2007年06月09日18:00:2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大洋煙雲 (4): 長城之上
第二天陽光明媚, 去長城的火車空蕩蕩的, 整節車廂不到十個人,遊客們大都去廣場看熱鬧了。 雪還穿着白夾克發白牛仔褲, 趙劍穿着淺藍色運動衣和藍黑色咔嘰褲. 在一起久了, 她覺得他長得蠻有個性的, 寬額頭,長劍眉,懸膽鼻, 寬下巴,目光炯炯有神,眉宇之間透着幾分霸氣. 兩人面對面靠窗坐着, 她低頭不敢正眼看他, 兩隻手放到茶几下面不安地交叉在一起. 昨晚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在男生家過夜. 想起自己睡着他的被子枕頭過夜時,她渾身不自在起來. 劍不知她的尷尬,只是茫然地看着窗外嘆口氣:"真不知道這次學運怎麼收場."
她迷惑片刻, 抬頭看他依然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時,就好奇地問道: "你那麼厲害怎麼不去參加組織? 象路老師那樣?"
長久的沉默後, 他終於鼓足勇氣問道,"你是哪裡人?"
城牆上遊人不多,四周肅穆寧靜,劍的心情開始平靜下來. 看她開心起來很是美麗動人時他心生喜悅, 開始原諒她剛才的無禮。看她竭力爬上陡峭的台階時,他緊隨在左後方. 突然她滑了一腳, 他本能地伸出右手拉住她的手. 她站穩後, 那張白淨的臉早已漲得通紅, 恍若桃花般嬌艷. 他不由得看傻了. 她低聲道謝, 自顧自快步往上爬去.他落在後面, 慢悠悠地欣賞起她的窈窕背影.
她黯然神傷,, 默默地走到牆邊,扶着垛口,茫然凝望着遠處綿延起伏的山巒。只可惜她對那次遊玩毫無記憶,他那在天之靈知不知道她正故地重遊,竭力尋找他曾經的足跡, 感受他曾經的父愛? 她的心一陣酸楚, 眼睛慢慢模糊起來. 等她回過神轉頭時,看到劍正對着自己拍照片. 她頓時怒火中燒, 擦乾淚,跑過去厲聲問道: "你怎麼不先問我一下?!"
等那人走遠後,劍才低聲說: "這樣好不好,一回去我就幫你洗出來? 把底片也給你?"
他愣住了, 看看她那隻白嫩的手,又看看那對挑釁的杏仁眼, 猶豫片刻, 從脖子上取下相機,遞過去. 她接過相機, 嘴角滿是得意的笑容. 他跟着微微一笑, 心裡卻發起狠來:看你這丫頭片子怎麼逃出我的掌心?!
她正暗自慶幸沒自毀膠捲時, 劍問道:"喜歡嗎?要不要回去給你多拍幾張?" 她抬頭看一眼左邊的他,靦腆地笑起來:”不用。。。對不起, 我給你拍得很不好.”
聊了一會他發現她喜歡流行音樂時,就口若懸河地侃起來,從鄧麗君侃到姜育恆,又從費翔侃到齊秦, 最後還大言不慚地說:“隨你選一首, 我都能一字不拉地唱出來, 還能邊彈邊唱。 ”
混熟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 問道: "你在長城上怎麼啦?好像不大開心? 沒事吧?"
他驚得半天都合不攏嘴巴。 她滿臉歉意地說得休息一下,就趴在茶几上,也許是這兩天太累, 很快就睡着。
他是她的青梅竹馬,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學, 他因高中多次競賽獲獎被保送到廣州讀計算機系. 去年她高考一結束,媽媽就整天催她跟他好, 還說兩家是多年好友,他爸媽也想結成親家. 小學畢業前她和林峰整天在一起玩,可上初中後就很少說話. 後來對他有朦朧好感後更是特意躲避着.上學期開始兩人寫起不咸不淡的信,寒假裡林峰曾單獨約她一起去爬山. 她滿懷期待去赴約, 可直到分手他什麼都沒說.回家後她絕望地哭了一夜。 這學期他的信依舊平淡如水,每看到校園裡戀人成雙成對時她總是酸溜溜的. 這個趙劍比林峰高些黑些也更粗狂些, 是北方人與南方人的區別嗎? 林峰好像是1米74, 他有1米80吧? 自己才1米61呢, 有點太矮了. 想起他老吹起"甜蜜密"口哨時, 她似乎已猜到他為什麼要堅持一道回上海, 可也不敢問. 在林峰那裡已傻了一回,這次不能再自作多情了. 窗外, 如洗的月光斜斜地照着, 天地間朦朧如夢.
她小兔子般開心地跑回久違的宿舍, 同屋三個室友已經回家,剩下兩個馬上瞪大眼睛打聽北京近況,很快隔壁幾個宿舍的女生們也衝進來. 當雪描述完廣場戒嚴和攔軍車驚險經歷時,大家激動不已, 有兩人相約當天就去北京. 等人走光後雪才坐到書桌前, 竟然有封廣州來信.她馬上打開, 林峰說學校罷課沒事做, 一直想去上海看看, 不知她歡不歡迎? 這信她已等了整整一年,現在卻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地嘆口氣放進抽屜。 那天后來發生的事就跟做夢似的. 傍晚雪披着齊肩黑髮,換上白色軟棉T恤配白底小綠花長裙。推着自行車出校門時看到他已煥然一新, 白襯衣黑褲黑皮鞋, 看上去精神抖擻. 他請她坐他後面時, 她抿嘴一笑,拒絕了。 到餐館裡兩人為誰付錢爭執了半天. 他說是他請的,該他付。 她堅持說這幾天他幫很多忙,她得謝他. 最後他不悅地建議一人一半.飯後他帶她去看電影時發現那裡正在放林青霞秦漢主演的<<女朋友>>,她的臉頓時燙起來. 他排隊買票時她琢磨着等會要不要把電影票的錢給他,可又怕他再次生氣。 電影看到一半時大手不經意地碰到小手。小手觸電般移開。 過一會,兩隻手又不經意地碰到,分開.等第三次時, 大手終于堅決地握住小手. 她腦袋轟然一聲, 心砰砰直跳, 連大氣都不敢出. 兩隻手一直粘到電影結束燈亮了才突然分開. 兩人做賊似的低頭走出電影院,都不知道電影上演了什麼, 反正林美人總該和秦帥哥好了吧? 回校的路很冷清, 兩人騎着車說着顛三倒四的話.
突然他吹起"邊疆的泉水清又純",清亮悠揚的旋律如泉水般飄灑在午夜的街頭, 她的心跟着飄起來.
她知道該怎麼回林峰的信了。當他約明天教她打網球時, 她不加思索就說好.
天氣在升溫, 兩人的感情也在升溫。 六月三號那晚,天空出奇的黑, 繁星出奇的亮。散步時他又吹着"你的眼神"。和暖的微風吹拂在她臉上, 全身每個毛孔都舒暢起來. 他攥着她的手,拉得越來越緊.
她正美滋滋地聞者花香時,突然全身被他抱緊,眼前一黑, 他的臉壓下來,
他吻她了! 她腦袋一片空白,渾身觸電一般, 竟不由自主地哭起來,低頭直往他胸口貼着。 恍然不知過了多久, 她慢慢地陶醉起來,渾身酥軟, 神仙般飄了起來, 只想永遠這樣下去... ...
她正陶醉時,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噪雜聲,有人尖叫:“他們開槍殺人了!!”
已沉悶多日的校園頓時沸騰過來, 大家不約而同地跑下樓衝上街遊行。 雪猜劍可能會來找她一起遊行時就在樓門口等着一會, 過好久都沒見到人影時就不耐煩起來,跑去他的宿舍。 可屋裡空無一人, 她猜他已經去遊行了, 就又跑回女生宿舍樓。人都走光了, 她只好騎車追趕。 黑壓壓的隊伍長得都望不到頭, 學生和街兩旁的市民們正同仇敵愾揮臂疾呼. 雪一邊喊一邊四處張望, 可追到隊首還是不見趙劍的影子. 他去哪裡了? 一直到傍晚都沒見他來,她心急如焚,難道他被抓了? 不可能吧? 他沒那麼衝動。 難道跑回北京了? 可他怎麼會不告而別呢?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憂心忡忡地吃完晚飯後, 硬着頭皮再次走進黑乎乎的男生樓。宿舍里似乎還亮着燈,她着急地推進虛掩的門,驚訝地看到劍獨自一人懶洋洋斜靠在下鋪床位上. 她正要開口埋怨時, 卻看到他額頭臉上手臂多處烏青。她驚問, 出什麼事了? 他見到她時一臉驚喜,坐直身子後苦笑道:"被同學革命了。" 他讓她坐到床邊後接着說:"早上計算機系楊新和我下樓要去遊行時看到他的余主任攔着大家, 勸我們要冷靜別衝動, 他不希望A大也發生流血事件. 可誰也聽不進去, 有人高喊他是走狗幫凶賣國賊,場面大亂. 楊新和余主任關係一直很好, 一看不對勁就跑過去護着他。有人舉起磚頭要砸余主任時他挺身擋在前面。我也跑過去拉架。結果我們三個都被圍攻,最後躲回樓里才逃過一劫. 楊新被打得頭破血流, 胳膊都斷了,到醫院裡打石膏時都痛昏過去,現在還在醫院裡. 余主任和我運氣好, 只青了幾塊, 就這樣...” 雪嚇得臉色發白,他又嘿嘿苦笑道:"你說滑不滑稽?一直怕被軍人打死, 沒想到最後差點被同學打死. " 雪慢慢回過神來, 直慶幸他逃過一劫, 並建議他吃點雲南白藥會好得快些. 他趕緊爬起來,從抽屜里找出藥粉,和着水喝下, 過一會又嘆道:"不知路翔怎麼樣, 希望他早就離開北京了。"
那夜她頭昏眼花翻來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才昏睡起來。迷迷糊糊中在家後面的山上, 和爸爸在一起, 右邊是小城, 左邊是繞山的江水。她正要開心地叫他時,突然一陣白霧飄過, 他不見了. 她四處尋找, 可霧越來越濃,到後來什麼都看不見. 她驚惶失措,急得大聲叫喚,可喉嚨卡住喊不出聲. 她猛地坐起來, 發現自己還在床上, 原來又做夢了?! 自從爸爸去世後她不時做這種惡夢。 她慢慢平靜下來,躺下後茫然地看着頭頂的蚊帳. 這個世道太可怕了!
因為連續不斷規模龐大的遊行,到六月六號上海市交通已癱瘓三天, 很多激進的學生為抗議北京鎮壓連日躺在火車站車軌上, 不幸有三四十人被北京開來的火車碾死, 激怒的市民當場打傷警察並燒毀一節火車. 全市再次爆發更大的遊行, 局面越來越失控, 眼看上海也要發生大規模流血事件。 可八號晚上, 朱鎔基市長在電視上出人意外地肯定了學生的愛國熱情, 並保證不軍管. 那晚劍和雪跟無數學生一起在人民廣場上舉着流淚的蠟燭, 沉痛悼念死難同胞並抗議腐敗. 學生的怒火慢慢平息下來, 大家都陸續回家, 校園越來越冷清, 6月21號那三個焚燒火車的市民在上訴失敗後被當場處決後, 上海市這才慢慢恢復正常. 那夜劍來找雪散步時激動地說:"好消息!你路老師還活着!他逃出來了!"
走進寧靜的校園後,劍心情慢慢沉重起來,心灰意冷地嘆口氣:"歷史總在重複,學生運動總是失敗,然後等幾十年再平反,稱讚死難者是英雄。唉,都太單純,老毛早就說過槍桿子裡出政權,赤手空拳怎麼斗?" 雪悲傷地點點頭:"那天路老師也這麼說。" 劍又嘆道:"關鍵時刻總是最激進的人左右着局勢. 從來如此!到處如此!" 黑暗中雪好奇地問道:"要是美國學生在首都鬧幾個月會怎麼樣? 也被鎮壓嗎?" 昨晚劍說他已考過托福/GRE, 下一步準備申請美國的大學. 他沉默良久, 喃喃應道:"沒準也會, 也可能他們制度好沒人鬧. 嗯,還是出國看看的好. 可楊新總勸我留下。他們這半年裝電腦賣了十幾萬, 現在想正式成立公司, 老想拉我入伙. 你說呢? 留下,還是走? " 雪本來希望他早點走, 可後來想自己還三年才畢業時又猶豫了. 昏黃的路燈下,她盯着地上兩個漸漸拉長的黑影,靈機一動: "你們系獎學金也不大好拿. 這樣吧, 你拿到全獎就出去, 拿不到就留下?" 劍停下腳步,擁她入懷:"就這麼定了. 我要是出去,你也跟我出去。" 她驚得抬起頭,幽暗的燈光下依然能感受到他那炙熱的眼神。一個月前還是陌生人的他竟要帶她出國?這不是在做夢吧?
那晚劍一夜沒睡, 心想怎樣才能拿到美國好大學的獎學金呢? 和那些在校研究生比起來, 自己最大的劣勢是沒論文。他決心要在年底前發表一篇, 第二天一早就跟系裡做圖像處理王大勇教授說整個暑假裡想幫他搞點研究. 因為研究生都跑光了,王教授大喜過望,當場就給劍兩篇論文. 校園如空城般冷清, 劍和雪每天關心一下那些被通緝學生領袖的消息,然後一起牽手去他的實驗室. 他看論文搗鼓電腦儀器時, 她在邊上啃着<<小婦人>><<飄>>等英文原版小說. 兩人有時還去打打球看看電影, 小日子過得又簡單又充實. 雪每個禮拜都收到媽媽催她回家的信,她每次都回信說在補英文,七月八號收到一份加急電報時, 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家。 上汽車時她看着兩眼紅紅的他囑咐道,等會就看醫生去。 他笑眯眯地沒事的, 還是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磁帶。她問他是什麼東西,他笑說這是個小秘密。 車開動後她迷惑地把帶子放進小錄音機, 耳邊頓時響起悅耳優美的吉他過門, 等聽到熟悉的歌喉唱着”你的眼神“時她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劍自己彈唱的! 他熬夜把十幾首她最喜歡的歌錄製成一盒帶子! 她激動得熱淚盈眶,如果他真出國了, 她也要去大洋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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