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約翰亞當斯公寓 |
送交者: QQ2002 2002年07月06日23:45:3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徐荔媛
在以古老為美的倫敦,許多建築的年齡都不會短於資本主義發家的歷史。但在人文氣味濃厚的布魯姆斯伯里區,真正讓這一帶的老房子倍受垂青的,還是當年眾多文人騷客在這裡留下的痕跡。狄更斯住過的小樓,凱恩斯的舊家,艾略特曾就職的菲玻出版公司(Faber & Faber)舊址,以及“布魯姆斯伯里集團”的知識分子們高談闊論的沙龍……當年那些文化精英們輾轉於羅素廣場周圍的一排排維多利亞式,或喬治亞式房子,如今成了網羅大批遊客的所在。倫敦大學的各個學院於是不失時機地搶奪下大大小小的地盤,儼然扮成了文化現場的最後目擊者。 作為倫敦大學教育研究所的學生宿舍,約翰亞當斯公寓在這片尺土寸金之地圈得了大半條Endsleigh街,連同羅素廣場邊上的兩棟小樓,占盡了地利。但是地價的昂貴並未能粉飾寓所年老簡陋的面容。主樓是相比而建的幾棟喬治亞式樓房。樓不高,四層上下,開間卻很多。於是臨街的白灰牆上,密密麻麻地開過去一溜窗戶。房子外面,尖聳着一道過肩的黑色生鐵柵欄,隔開了房子與人行道的直接親近,也將外露的地下室出口圍成了一個個小天井。邊上留出了幾級石階,引你走向緊閉的木框玻璃門。這時,高踞門上的攝像孔開始不動聲色地審視你,像極了那幅掛在會議廳牆上的老房主畫像上的眼神。這房子按照他的名字命了名,被前前後後的房客們叫了兩百年。 因為坐擁市井,就怪不得這裡的昂貴房租了。比如在約翰亞當斯公寓主樓(這裡提供早晚兩餐),房租按房間大小分成ABCD四等級,我住C等,八平米小單人間每周房租是92英鎊。A等級的也不過十四平米房租卻要110多英鎊。住其他偏樓的學生可以自行做飯,單間租金也要七八十英鎊以上。倫敦房租之高的另一個表現是以星期報價,以天數計費,這在歐洲大陸極為罕見。開學後不久,一張帳單就準時送到房客手裡,分文不差。接下去就是時不時地來函催一催,英國紳士式的。 早來倫敦半年多的安徽女生Wickie卻告訴我,別看房管人員平日裡見面招呼,一團和氣的樣子,一到學期結束,讓你走就得走,多一天都不行。真是人還沒走茶就涼了。 一想到每天銀子花啦啦地往外流,我就痛下決心,一定要狠狠利用這斗室的每一寸地。可是房間實在小得像班房,家具也簡單得不能再簡。靠牆擺好一張80×180CM的小床和一個舊衣櫃後,小書桌就再無法擺正,坐到桌前看書更是受罪。德國同學瑪蒂爾德說,她實在無法在又小又壓抑的房間裡呆上個把小時,簡直像坐牢。被整天抱怨的還有那張小得可憐的床,以及上面的彈簧床墊。彈簧早已凹凸變形得利害,早上睡醒時總是腰酸背疼。對這個體驗大家深有同感。後來她靈機一動,將床墊徹底翻了個面,果然平整多了。我一試,也覺得好一些。台灣來的伊娃索性掀掉床墊,說是躺硬床板也比睡那彈簧疙瘩舒服。這當然是極端的例子。但是,即使大家反映到房管處,管理人員也只會聳聳肩說sorry,幾十年了,大家都睡得好好的,人總要學會適應嘛。 另外我的房間還有一特點,就是窗外風光無限好,音效卻極差。因為臨街,白天簡直就是車聲鼎沸,單層的舊式窗戶連擋風都成問題,更不要說阻擋噪音。我只好捨棄八平米寶地,躲到圖書館去,直到晚飯時間。 如果要住有歷史有年頭的房子,以顯示對文化遺產的熱愛,那就一定要付出各種物質的、精神的代價,這就是這棟房子給我們的啟示。房間內的設備老舊,你可以抱怨現在的房主太吝嗇,但對於房子本身的老舊卻是無從怨起的。這棟老房子的窗戶仍然保留兩百年前的樣式,兩扇玻璃上下錯立。想打開時,必須緊緊摳住橫扣下面玻璃的木框,順着兩側的木槽,使勁往上提,然後再找根棍子支住。可是,不知是這木窗歷史太久遠,導致戶面與木槽的變形,還是一遍一遍刷上的白漆太厚,使窗戶往往卡在木槽里,上下不得。這種尷尬的時候出現,我便會聯想到可能的火災,如果關鍵時刻開不了窗,難道真要和整樓200年的朽木們同付一炬? 房客們可能都想到這一點,於是對煙霧報警器極為敏感。樓里是絕對禁止吸煙的,儘管如此,還是會有癮君子犯了懶,忘記天花板上到處懸掛的火眼金睛。剛入住公寓的那個周末,半夜兩點多忽然全樓響起驚天動地的火警。不到一分鐘,男男女女旋風般衝下樓,衣冠不整地逃到街面上。三分鐘後,幾輛消防車尖叫而來,緊張地搜尋了半天,也沒找出肇事者。大家驚魂甫定,畢竟911剛過不到一個月啊。但是這之後竟又有兩三次火警夜半驚起,房客們一次次經歷虛驚,對“狼來了”的反應越來越麻木,並紛紛抱怨,是不是煙霧報警器太敏感了,還是大家的神經太脆弱了。(就在本文寫完不久,還真的收到同學的郵件說樓內失火,還好只燒黑了幾間屋子,人員無損。) 別說我把約翰亞當斯公寓寫得那麼水深火熱,包在房租里的晚餐可是最最讓我懷念的。早餐比較簡單,天天是英式的熱食煎腸黃豆粥,或是歐陸的冷餐牛奶麥片,也有鮮榨的橙汁當佐餐。可是那時候我經常貪睡,錯過了早餐時間,只好在被窩裡感慨“早起的鳥兒真的有的吃”,一邊想象着今天的晚餐會是什麼。 五點三刻不到,領取晚餐的隊伍就已排到了通向地下餐廳的樓梯口。大家循序漸進取了餐具,然後在有限的幾種主菜中迅速作出選擇,再選用其他配菜。晚餐通常葷素搭配,並有水果或甜點殿後,咖啡和茶供應在餐廳里。也有為素食者準備的素餐。這樣的成本大約在兩英鎊左右。因為瘋牛病的緣故,做得色香誘人的牛肉往往乏人問津。我抵抗不住誘惑偶爾嘗一嘗,味道真是很不錯。有時可以吃到地道的英式炸魚和燒豬排,甚至中式荔枝肉,讓我大飽口福之餘,懷疑廚房裡是否也有中國廚子在忙碌。 房東出租房間並附帶提供早晚膳食,這是英國的傳統。不過現在,許多私房漸漸地不再提供伙食,房客可以自行做飯。擁有悠久歷史的約翰亞當斯公寓當然還要恪守傳統。而對我來說,不用自己動手便有美味,豈不妙哉?此外,我很感激廚房會為上晚課誤餐的同學再開一次飯。只要在當天下午做飯之前登記好名字,八點半的時候,當我們飢腸轆轆地從學校歸來,來不及把書籍雜物扔到房間,就一頭鑽進地下餐廳,那裡有香噴噴的晚飯在等着我們吶。那個時候,課上的緊張感全部卸下,狼吞虎咽一頓飽餐之後,我們便開始無邊無際地喝起茶來,一邊和各地來的同學話盡天南海北,直到被等待下班的廚房師傅笑吟吟地趕走。那種感覺真是很溫馨啊! 很奇怪的是,星期天卻只供應早餐和午餐。這樣,往往早上的美食還未來得及消化,大家又不得不碰頭吃午飯。這樣的傳統據說和英國的宗教有關。可是,等到晚飯時分,教徒們和非教徒們一樣飢腸轆轆起來。於是,顧不得那麼多清規戒律了,大伙兒三五成群出門搓飯去。 約翰亞當斯公寓驚人的國際化,這也是其他私人宿舍無法比及的特點。公寓的管理人員顏色各異,亞非拉兄弟全到齊,也有白人會計廚師與雜工。經理是來自印度的馬爾庫斯,在他的辦公室里擺了一溜的京劇臉譜。入住的教育學院200多名學生更是民族大融合,遠自東南亞,大洋洲,近有歐陸鄰國,都景仰倫敦大學教育專業的教育水準之高匯聚而來。馬爾庫斯曾誇口說,我們的每一個房間裡都能聽到不同的語言。當然,共同的交流語言還是英語。樓里住的為數很少的本土學生也有因此自以為尊的,但很快就遭到非母語同學的抵制,外國人們反而團結得更緊密。雖然文化認同常有困難,但情感相通卻無比迅速,於是自然滋生出或友誼或愛情之類的情感黏合劑。 大樓里還設有電視房,乒乓球室,閱覽室,舞廳等公共空間,供樓里學生自由使用。除了天天在早晚餐時的討論外,隔三岔五的舞會酒會總是經口口相傳而變得更為熱烈。最隆重的是墨西哥同學舉辦的萬聖節聚會和公寓主辦的聖誕節盛餐和大聯歡。那一天,經理馬爾庫斯親自彈吉它助興。能歌善舞的希臘女孩們搶盡了風頭和大片掌聲。斯里蘭卡的同學也穿上鮮艷的民族服裝,在眾人的捧場下盡情地搖曳了一番。在一片驚呼聲中,“聖誕老人”從天而降,給大家送來了繽紛的聖誕禮物。 相比之下,東亞來的學生比較含蓄。其中日韓籍學生居多,台灣香港同胞也有拿獎學金或自費求學的,但從大陸來學教育的卻極少。我來這兒也屬偶然,因為參加了一個德國方面主辦的交換課程,英方協辦單位即是倫敦大學教育研究所傳播系。兩岸三地的同學在這樓里處得倒是真正友愛,畢竟說的是同一種母語。看到我們台海兩岸談得那麼熱烈,香港來的Roy只好連連表示,一定一定要好好學國語啦。也引來了BBC小姑娘(即British-Born-Chinese:英國出生的華人),用純正的英語好奇地問這問那真是不亦樂乎。學院裡的華人社團也舉辦過一次慶中秋聚餐,卻吸引了一群大鼻子們聞菜香而來,吃了個盤盤精光。 我在倫敦的課程很短,三個月轉眼逝去。初來時,從公寓通往教育研究所的小道上,梧桐葉兒正黃,可直到離開時樹葉仍未落盡。提着行李走出約翰亞當斯公寓的時候,服務台的阿爾及利亞小姐向我揮揮手,說些何日君再來的話。想留住時間是不可能了,但是記憶卻可以良久保存。在約翰亞當斯公寓的那段日子,大家朝夕相處,學習,生活,聚會,暢談,也盡喜怒哀樂,人間真情。回想起來,那真是人生途中難得的一段驛站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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