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上午我在著名的新街口閒逛，大概是春天吧，陽光溫暖，身心愉悅。我坐在某家音像店對面的公車站牌下享受難得的愜意情懷，耳邊迴旋着熟稔的樂韻。沒錯兒，那反覆重播的流行音調就是電影《重慶森林》的主題配樂，迷離的關於遙遠異鄉的幻夢旋律，婉轉悠揚，曖昧縹緲，聽得我精神恍惚，忘記回家。當數不清的陌生路人一個個從我面前走過消逝之時，我情不自禁在腦海中虛妄地編織起了屬於這個都市的眾多故事。比如誰愛上誰，比如誰決定離開，比如誰再度歸來，比如誰永失所愛……我想也許我真的是被王家衛的電影給害了，浸淫沉溺，所見事物皆入影音之內，皆入幻境之中，甚至顧影自憐自欺欺人。

　　所以我決定抽身而走趕快逃跑，免得徹底淪喪。

　　在離去之前，我需要最後一次梳理出和《重慶森林》抑或說是和我們存活的這座愈來愈現代卻愈來愈荒涼的城池相關聯的種種脈絡——這種回眸註定無法令我超脫什麼，我只想在旁觀的時刻能夠再次清醒地認識一些情感、一些情懷、一些情傷——儘管一切都於事無補，那就權當是聊以自慰罷了。

　　故事裡的事

　　這是王家衛的經典名篇。這是新時代最佳台詞“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可是我卻沒有珍惜”的源頭出處。這是關於四個孤單角色的內心囈語表白。這是霓虹夜空下所有意亂情迷的人們最最鍾愛的調調。

　　便衣警察何志武，編號223，在二十五歲生日來臨之前失戀了。在失戀後的真空期，他無法排解自己內心的憂鬱和傷懷，只能選擇彷徨遊蕩，或是百無聊賴地打電話，吃東西，跑步。事實上任何事物都無法令他從孤獨絕望的心境中釋懷，所有那些看似輕鬆的不經意的言行舉止儘是幽暗內心的無奈流露。往事裡所有美妙的瞬間都一去不復返了，曾經摯愛的女孩絕塵而去音訊杳無，空留他一人在這繁華虛無的城市黯然銷魂。

　　在孤獨的夜裡，他愛上了一個神秘沉默的女人。他說他愛上了這個女人，不過又有誰清楚他是否真的這麼快就逃出了失戀的陰影準備開始一段新的人生了呢？他根本不了解這個女人的來龍去脈，他怎知道這個女人剛剛殺過人剛剛倉惶地逃過追殺此刻甚至還在心悸地喘息？他只是覺得她看起來也是那麼蕭索落寞如同天涯浪人，所以他借自己的肩膀給這個戴墨鏡穿風衣披散着金色假髮的女人來靠，他靜靜地守候在酒醉入睡的女人身旁等天亮，他在離去之前為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子脫去高跟鞋——彷徨無助的223悄悄地給予了這女子平凡的溫存，事實上他在付出的同時也收穫了許久未曾擁有的絲絲暖意。

　　長夜無盡，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只能這樣。

　　然後633登場了。他是穿着制服的夜巡警，看上去沉穩安詳。每天晚上，他都會去一家名叫“午夜特快”的快餐店給女朋友買消夜。在老闆的遊說之下，他每次都帶給女友不同口味的消夜。有一天晚上老闆發現他不再給他的女孩兒買東西吃了，而是自己要了一杯黑咖啡慢慢喝下。原來，他的女朋友跑了。他也失戀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他在孤寂時刻選擇了對着沒有生命的家居器皿自言自語作為排解的方式，往事同樣一一閃現，然而無法重現，只能殘留在記憶深處等待被遺忘。

　　他還在心中期許着破鏡重圓的日子。

　　他不知道那個在快餐店工作的名叫阿菲的女孩已經愛上了他。

　　愛上633的女孩兒阿菲一直都在悄悄地觀望着這個臉上總是掛着淡淡微笑卻又沾染着淡淡落寞的夜巡警。她會因為他某個失落的眼神或是會心的輕笑而感到憂傷快樂。秘密之花在她心裡盛開，她的臉上寫滿了期許的無奈和暗戀的可愛。最為著名的段落是她偷偷潛入633的住所為他打掃房間。她在這個心上男人的狹小空間中唱歌跳舞心花怒放，她覺得她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633終於愛上了傻的可愛的阿菲，於是約她出來見面。

　　那天晚上阿菲失約了，獨自等待的633最終等到了阿菲托老闆送來的一封信。下雨了。再次受傷的633把沒有看過的信丟棄在雨中，可是沒多久他又跑回來重新拾起了那封已經被淋濕了的信。信里有一張登機證，可惜已經字跡模糊，只能夠辨認出時間是在一年之後，而目的地呢？無蹤。

　　實際上那天晚上阿菲比633提前到了約會地點。可是她突然覺得應該去往未知的世界去看一看。所以她走了。她去了遙遠的一直嚮往的加州。她留給633的那張登機證的目的地也正是大洋彼岸的加利福尼亞。

　　一年後，已經成了一名空姐的阿菲回來了。這時候的633也脫下了制服租下了原來的“午夜特快”快餐店變成了小老闆，將要開始新的人生之旅。

　　或許，這一次他們將不再分開。

　　迷情心

　　這個看上去牽扯到諸如失戀暗戀等愛失愛等眾多情感因素的故事實際上瀰漫着不確定的感覺，那些耳熟能詳的心內獨白，那些隱喻密布的場景設置，都若有若無地顯現出對於自我感覺的質疑與否定。所謂愛，稍縱即逝，無法把握；所謂現實，模稜兩可，難以名狀。而明天，更是模糊了方向，只能死守等待。

　　223被“愛你一萬年”這樣的感覺欺騙了很多次，可是他依然不知醒悟。他奔跑，他追逐，他低語，還不如變成一個沒心沒肺的浪蕩公子，只有那樣才能找到所謂的快樂。他反覆說要結束，他一直期許新生，可是他這樣一個念舊的魂靈又怎能輕鬆融入這時代那及時行樂的潮流中去忘乎所以？

　　那個販毒殺人的女人，害怕陽光，拒絕愛情，顛沛流離，形單影隻。她是孤寂疲憊的城市囚徒的典型代表，心已枯萎，遺落了曾有的希冀和夢幻。只有在酒醉迷失的氛圍中她才能安然入睡。其實一點點溫暖就能夠讓她覺得分外溫馨，所以她才會在醒來的時候給已經離開的223發送留言：生日快樂。

　　這一聲“生日快樂”多麼令人心酸。

　　至於633，他本是深愛着自己的女友的，可是他不習慣所謂的現代激情與甜言蜜語，更不習慣與城市生活相輔相成的狂歡與畸變，於是他註定不能把快樂帶給嚮往迷幻世界的自己的女人，於是他被拋棄了。

　　幸好還有阿菲。阿菲是個異數，清醒、簡單、善解人意。在愛情之外她還有一個純美的夢，就是去看看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她最終追到了夢，證明了自己，然後歸來，完成自己的愛情。

　　幸好在她歸來的時候那個沉默的633還在等待。也許他等待的不是阿菲，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等待什麼。在他終於撫平心中傷痕之後他只想安詳地繼續人生，不要那麼多的迷情亂意，不要那麼多的無謂傷懷，只要一塊兒屬於自己的空靈的天地。

　　阿菲回來了。多好。

　　他們最終的笑容多麼令人開心。

　　天涯何處是盡頭

　　冷暖城市，咫尺天涯，無數故事日夜上演，不知疲倦。

　　在電影的世界裡，在王家衛的世界裡，在《重慶森林》的世界裡，多少人擦身而過消失無蹤，多少人因愛生恨情難自控，多少人寂寞難耐無路可逃，多少人心灰意冷形影相弔。追尋與孤獨是永恆的主題，因愛孤獨，為愛追尋，因果循環，真諦難求。

　　所以在我回首梳理的時刻我早就知道什麼叫做徒勞無獲。

　　不過生命終究還要繼續延展，城市的燈火肯定會變得更加輝煌璀璨。車水馬龍，人潮洶湧。你不妨學會放鬆，變的簡單，別再彷徨，別再憂鬱，去找尋吧——趕緊找到你心中的那一個。

　　那一個是誰？

　　他(她)在何方？

　　天涯何處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