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獅子頭和自製鹹菜的哲學審美和文化 |
送交者: 眾生象 2007年11月02日10:51:11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悲天憫人的曠古大師孔老二說:民以食為天。 一個大男人,一個曾經有着後的最高級學位並且在世界最著名學府研究資料的學者,以前我在工作間隙還想些風花雪月,現在一天到晚就琢磨着吃什麼,怎麼吃。吃了今天,就又想着明天吃什麼。我感到自己在衰老頹廢,一種深深的悲哀時時籠罩着我,但每每此刻,一個不同的聲音從心底的遙遠處升起: 我庸俗,但我很快樂。 鄰居哈佛伯克利大學的張教授給我打了幾次電話,終於在晚飯的時候找到了我,向我報喜:在有好幾位美利堅合眾國科學院院士的系裡,他終於拿到了終身教授的位置。“二十五年的寒窗啊!”他幽幽地嘆道。為了慶賀,這周末他在家要開個聚會(party),邀請我們參加。他會介紹我認識國內來的李教授。李教授在他實驗室讀後的學位,在國內是宇宙大學銀河研究所的所長,是今年中國科學院院士的熱門人選。張教授請我做幾個獅子頭帶去。他反覆強調,一定要我親自動手,“總不能讓國內來的人以為我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天天吃的是垃圾食品吧。” “怎麼會呢,你家老二天天吃一半就扔了的雪糕不是說在國內是小資的象徵?還有,我們剛到美國讀書時常去的Wal-mart在國內不是說是高檔的品牌?李教授到美國也有些時候了,他應該知道啊!” “唉,國內的人也在找感覺啊。還有什麼比bad mouth我們這些人更能讓國內的老同學感到自信的呢?不多說了,你一定要做幾個獅子頭,每一步要親自動手,讓國內的朋友知道我們還是有一顆真正的中國心。” 我頓時感到一種莫名的沉重,沉重得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怔怔的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張教授以後又說了些什麼,電話又是如何結束的。我感到一種歷史的使命和文明的寄託,在中華民族思想史這個歷史轉折過渡的關鍵時刻,我被推到了時代的浪尖,而這一切,都將凝聚在幾個獅子頭裡。一夜無眠,當一絲陽光潛入窗口,我豁然感到幾年來不曾再有的一陣衝動。我披衣而起,來到海邊,對着碧海藍天交接處冉冉升起的旭日,久久地抬頭仰望着它。 我開始準備做獅子頭的原料。獅子頭是江浙家常菜,也是工夫菜。家父的教誨是:做獅子頭,選料是關鍵。在工藝上,獅子頭不同於一般肉丸,一是肉不可斬的太細,以切成細丁為上,二是要用蒸好的饅頭,同樣切成細丁。三代前老祖家的廚師尤其擅長做獅子頭。要做獅子頭的早晨,肉鋪的夥計摸着黑一路小跑,把用荷葉包着還冒着熱氣的最好五花肉和里脊送到府上。這時辰可是很有講究的,一定要用現殺的豬肉。豬肉一旦氣血凝固,便有腥味,雖然可以過開水去腥,但也去掉了肉的鮮美。秋天的時候,老祖還要做一次專門的獅子頭,精選太湖蟹黃加入肉里。到了我這代,卻已經無緣享受了。 到了美國,獅子頭的美味常常在夢裡縈繞。試了幾次,總算用美國的原料做出了比國內一般餐館還好的獅子頭。 我用的主料是普通超市肉米,蔥,hot dog的麵包。超市肉米比較腥,用多量蔥味調和。三種原料的體積比約為2:2:1。麵包切成細丁,蔥也切成丁。蔥白不要剖開,要的是空心。肉中的肥肉是極其重要的成分,獅子頭的滋潤糯軟和脂香蓋源於此。但為身體健康,我現在已用五香水裡煮得五成爛的豬腿皮代替肥肉而選用最精的肉米。有時我會加點柴魚或鹹肉末(crumbled bacon)來增加點煙熏味。這次招待李教授,我又特意在鹽和味精之外加了點祖傳秘料。 我攪拌着原料,直至肉米出水,原料不散。又加菱粉少許,混勻。以調羹取料,置手心成球,放入準備好的油鍋。 我看着油在獅子頭周圍歡快地冒着泡,陷入深深的沉思。這看似簡單的食品,包含了多少中國人的智慧和對科學的直覺地領悟。細細考證獅子頭成品過程的物理化學原理,饅頭和蔥的孔隙是結構關鍵。在高溫下,原料的精華化作流動的液體,炙熱的氣霧,在一個封閉的多孔系統,巫山雲雨,陰陽激盪,幻化成詩一般的迷濛和夢一般的溫柔。而獅子頭的表面,經歷了歷史的煎熬,留下一道道歲月的深沉和憔悴。巧妙的是,表面的饅頭經過油炸,化作一粒粒清脆,象秋天一般晴朗。 短短幾分鐘,在獅子頭小小的胸懷,卻重複了人類幾千年的文明沖折。痛苦和掙扎,文化的興盛,沒落和互動,如詩史般迴腸盪氣。 我又忽然想到幼時讀許慎《說文解字》,對文這個字的解釋:文,錯畫也,象交文。文這個字原來含有不同東西交和互動組合的意思。而化這個字,從人從匕。一個人拿着刀又要攪和,這不就是烹調嗎?原來文化的本意是烹調。而我一天到晚想着吃,就是在追求文化的品味。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當我為自己好吃而自慚形穢時,從心底的遙遠處傳來的那個聲音所帶給我的安慰。原來那是遠方歷史的呼喚,是古人智慧的沉積賦予我的自信,只是我那時懵懂未開罷了。大俗之至而為雅,大雅之下多為俗。我又想,這人類的思想,其實幾千年前已完成系統構造,後人所做的,往往不過是做些技術性的詮釋和發揮,往往不過是重讀後的忽然領悟。要有人自以為讀幾年的書就可超越古人,那實在是文明的悲哀。 我默默的看着獅子頭,久久的說不出一句話,思緒飛得很遠很遠。我在等待,我在盼望,我要發出一聲沉重而歡樂的嘆息,但秋風吹過,一片落葉飄進窗戶,輕輕的停在我的手上,就像巴赫的音樂一樣詭秘。 我低下頭,凝視着這片落葉,辨別着它的每一道莖脈,想象着它所經歷過的春風秋雨,它的輝煌燦爛。它落在我的手上,難道它不甘於自己的殞落,它要向我訴說,它要把握生命的最後一刻,帶給我一道思想的火花? 落葉紅得耀眼,我突然想起冰箱裡的自製鹹菜,碧綠得同樣耀眼。就象孔老二和柏拉圖(Plato),一個東方,一個西方,不同的顏色,但卻同樣地輝煌。 我有一種衝動,我要記錄下我生命中這一恍然大悟的一刻。我拿出美國買的日本自動數碼照相機,為獅子頭和自製鹹菜拍了照。為了層次立體感,我有意不使用閃光燈。照片雖然有點糊,但以我的目光,卻有了意想不到的詩情畫意,少了那無謂的蒼白。藝術的審美總需要距離和由此而生的朦朧。有時無心的疏忽卻成就奇妙的效果。而審視人類歷史,文明的突破,文化的驟變,竟然很多時候是和一些偶然的小事聯繫在一起。 結束語:一邊寫,一邊說作孽,就趕快收尾。又刪去三分之一的搞笑文字。想了想,標題上還是加上“戲說”二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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