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斷之後是心碎 |
送交者: 竹子林 2002年09月14日15:29:32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緣斷之後是心碎 竹子林 於9/12/2002 電話那邊我老爸黯然低沉地說,“你奶奶已經去世了。。。。。。你放心,我們在北京會好好料理後事,明天就去辦儀式。。。。。。你在美國別太傷心了。。。。。。” 可我又怎能不傷心?雖說她已經是八十九歲的人了,大家都有一些心理準備,可我放下電話,還是一個人哭到雙眼紅腫,面頰和鼻子下面生疼都不能停止。我恨我因為身份,簽證,學習,工作等即俗氣又實際的問題而不能及時趕回家見她最後一面。從這一點來講,我們大多數大陸人和台灣人相比的確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從不用考慮這些問題,來去自由,還可以順便去日本和夏威夷消費。我是有一些憤怒,我垂頭喪氣!我和我奶奶今生的緣份就這樣斷了,來不及說聲再見,我的心好痛!好象有誰一片一片地將它割裂,又一點一點地碾碎。 我曾經輕鬆地對她講,我要去美國上學,很快就會回來。她也當真替我高興,讓我好好保重。我沉浸於興奮中,又整日奔波忙碌,當初沒有想到臨走的那一天卻是我們永別的日子,現在才感到什麼叫做生離死別!我老爸電話里經常說,她老是自豪的同照顧她的阿姨說我在美國讀書,還拿着我郵寄給她的照片和美元翻來覆去地看。 從我家寄來的照片中,我發現她瘦了很多,眼睛也不象以前那樣有神了。我打電話問我們家人是怎麼回事。他們說人老了就這樣,我才第一次有種不詳的預感,又不敢多想。我那次春節打電話回家,只對她說我一切都好,一定要等我回來。她就馬上回答,“是呀,我等你回來!”這是我印象中她對我今生的最後一句話。我好心痛!她失言了。 短短幾個月過去後,他們就告訴我,她已經糊塗了,不認識人了。我心想怎麼可能?不是春節時還好好的嗎?我就追問家人,她是不是還記得我了。他們電話那邊含含糊糊,支支吾吾,我也沒聽清楚,但已猜出個所以然來,我就沒有再問下去。後來他們又很快告訴我,她現在生活已經不能自理了。這一切發生的都是那麼快,本想年底放假時,無論如何也會回去一趟,卻再也見不到她了。 記得我那時買了一對純金的耳環,之後又懶得戴,天天在桌子上亂放着,等我想起時,才發現只剩下一隻了。我那時好象心境特別煩躁,又到處找不到,問她幾回有沒有看到,她都搖頭說沒有。結果我竟然在她拖鞋的海綿底里發現了,表面已經被磨變了型,我就感覺七竅生煙,怪她不小心。她又耳聾,問我“你說什麼?”我就更氣不打一處來了。我們倆那天都很生氣,很委屈。我又覺得跟她說話要大喊大叫她才能聽到,就儘量少說了。後來我又後悔了,一想不過是金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年紀大,眼睛也不好使,只怪我自己亂放東西。後來我又寄錢給家裡,讓他們給她買助聽器,並多和她聊天兒。 我爸是有名的大孝子,後來的十幾年,我奶奶都是住在我家。我爸說是因為我家離醫院近,有什麼事好照顧。老爸說記得他小時候,我奶奶夏天晚上怕他們兄弟五人熱,就輪流給扇扇子到深夜,又怕他們一個姿勢睡覺很容易長痱子,就給他們不時的翻翻身子。我也聽說我小時候是爺爺奶奶帶的,不過我不記得了,只好象模糊中有那麼一天他們座火車把我送回北京,我哭喊着要跟他們回去,沒有得逞,特傷心。後來又長大一點,我又被送到外地,跟他們在一起,天天開心。臨走時,我爺爺和我奶奶帶我到一家布店,讓我自己挑了幾塊布料說帶回去讓我媽給我做衣裳。結果好象我媽嫌那些布料土,就沒給我做任何東西。那些布料至今還在我家箱子裡放着,仍然好象新的一樣,一想起來,我好心酸!他們可從來都捨不得給自己買什麼布料。 我記得小時候我一個人冬天座幾個小時的公共汽車冒着大雪去親戚家看他們,他們特高興,給我做飯,問我學習怎麼樣什麼的。還偷偷給我一些零花錢,怕讓親戚看見不高興。現在想起來他們當時好象是有種人老了要寄人籬下的感覺吧。我記得我臨走時,他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路上小心,有空再來,給我口袋裡塞滿了沉甸甸的糖果,還在我手裡放了一個紅紅的桔子。一路上我將它緊緊地握在手心,我當時覺得在北京刺骨的寒風中,這小小的紅桔卻象團火一般地溫暖了我的身心。 她也曾給我講起她的一些經歷。我知道她和我爺爺一起本來家境富裕,住洋樓,座馬車,有洋傭人,三十年代還買過汽車。她說後來日本人來了,又趕上沒完沒了的戰亂,後來解放了,又趕上一次又一次的運動。我爺爺是個知識分子,又精通俄語,解放後一直搬來搬去說是要支援國家建設,哪需要就去哪。我知道他們曾經被批鬥過,還被抄家,家裡值錢的東西全都被搶走了,房子也沒有了。我爺爺好象還曾經被折騰得半身不遂,生活十分艱難。但她從來不抱怨這些,也沒對我提過他們被批鬥抄家的事,只是說後悔一直沒有機會工作,現在不能從經濟上幫助誰家。 我見過的最讓我羨慕的一對情侶就是我爺爺和我奶奶。從沒有見過他們為任何一件事吵架,永遠都是相敬如賓。記得我小時候他們每天早上五點鐘打開收音機,然後就開始一起跟着廣播津津有味地分析國際形勢。我曾經因為他們聲音太大,不能睡懶覺很是煩惱。但我也深深的知道象他們這樣的和睦感情很可貴。我老爺姥姥活了一輩子吵了一輩子,我父母那時也是三天兩頭的吵架。我那時候就想長大以後要象我爺爺奶奶一樣的生活。後來爺爺去世了,再也沒人能跟我奶奶一起每天早上聊天了,但她還是每天堅持早起,然後就默默地望着窗外。雖說子孫都很孝順,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攤事,沒人可以和她真正地溝通了。她就這樣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又走了十年,從來都是很鎮靜,沒有哭哭啼啼,沒讓人操過心。 我爸一直把我爺爺奶奶結婚時的照片隨身帶着。在這張已經發黃的相片上,我爺爺是個西裝革履,躊躇滿志的翩翩君子,我奶奶是個身着白色婚紗,手持鮮花的窈窕淑女。他們互相偎依着,又默契的微笑着,眼睛裡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我一直都為這張永遠美妙絕侖的照片而着迷,恨不得自己也可以入畫。他們一起走過了甜美又充滿災難性的人生,他們對生活是那樣的豁達向上,對子孫又是那樣的萬般疼愛。我已看不到我奶奶那張年邁的臉,只有照片上她那曾經天使般的迷人笑臉。 唉!我還能說些什麼呢?有些事是永遠無法用語言文字來表達的。永別這兩個字實在是太沉重了。我心痛,我無力回天!我也恨自己沒有能力給她晚年買些好的東西,但她一生勤儉又不曾要求過什麼奢侈的生活。“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娟。” 原諒我吧,我最親愛的奶奶,我現在來不及和您說聲再見了,我心中充滿了內疚和哀怨,但我真的時時刻刻都在想念您。您好象還在那兒對我說“你說什麼?”我很慶幸我能有這麼一個愛我的奶奶,我和您曾經有緣生活在一起。然而現在,現在,我和我您今生的緣份就這樣永遠永遠的毫無餘地的斷了,我的心也跟着一點一點的無可救藥的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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