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
我喜歡著一身青衣，很素淨淡雅，如同初春時家鄉嘉興南湖裡一塵不
染的青蓮。我也有青蓮般素淨淡雅的容貌和嬌娜的身姿。而心也平和
淡雅得如青蓮一般：晨起習武，月下吹簫，艱辛和清苦的日子，風
風雨雨的江湖，只如湖面的微波搖動我的身影，瞬間無痕。
直到遇見了他。
也許今生註定要遇見他，讓我的生命更美；也許今生註定要遇見他，讓我
的生命有憾。。。
在長安道上我用玉簫和生命擋住了魔頭赤煉仙子令江湖聞風喪膽的佛
塵，儘管我的武功與她相差何止千百倍。而我戴著冷冷、木然、令人
可怖的面具，他不會知道我的面容；他也不會知道我寧願用生命換來
他的安全。接下來推動石頭陣與金輪法王的那次生死相鬥更是驚心動
魄，他昏迷着，不昏迷的時候他卻是抱著我喚着：姑姑！我的心突然
揪得很緊、很苦，像蓮子的心。那一刻，我的心、我的身都是一株青
蓮，連同那蓮蓬里晶瑩欲滴的清淚。我說：我不是你姑姑。看着他灼
灼的眼神驟然失色，我強忍很久在眼眶的淚終於落下，悄悄打濕我冷
冷、可怖、永無表情的面具。
接下來的日子，我為他療傷、做飯、洗衣、縫補他白衫上的洞。我還
為他縫製一件新衣衫，我選了跟我的一衫一樣的青色。他熟睡的時候
我靜靜的守著、看著、一針一針的縫着，他睡得很像個大孩子，有時
會輕輕的夢訖，喚著：姑姑。他的呼喚像冷冽如刀的風划過青色的蓮
蓬。好幾次，尖利的針頭扎進了我的手指，我喜歡那種感覺，那冷冷
的疼痛仿佛能讓我心上的疼痛減少一些。
沒別的事的時候，我坐在一張潔淨的桌前酥墨不停地寫字，而我竟沒
意識到寫來寫去卻只有八個字：即見君子，雲胡不喜。他叫我給他看
我寫的字，我才猛然警覺，臉燙得燒人，幸虧我戴著面具，他沒有看
穿。我柔聲說：“沒寫什麼。”他說：“你的字一定很俊雅。”他說
這話的時候微笑著，整齊雪白的牙在陽光下閃了一下，我笑：“你怎
麼又猜得出？”他說：“你這樣俊雅的人品，書法自然也俊雅。”他
很會讓人感到心情舒暢，我想給他看，可，我能麼？
我克制住自己，給他很平靜平和的感覺，我說：“好好養傷，傷好了
就可以早日去找你的姑姑啦”。他為我的安慰而神情愉躍的時候，我
的心如暗濤洶湧，在平靜的寒冰下幽咽。
他突然說想吃棕子，我很高興，那是我們越女的絕活，我願意精心的
為他做吃的，為他洗衣服，為他縫縫補補，每當我這樣忙著，心裡都
有一種竊竊的喜，這是平凡小女子為自己丈夫做的事兒。而我能為他
做這些，哪怕只有幾天仿佛也是實現了一個平凡又不可及的夢想。他
的衣服帶著男子特有的汗味，看著他的白衫在清幽的山泉里緩緩飄動，
如同天上的白雲嵌在藍天裡，我漸漸欽慕那彎彎的清流水。。。
那晚的月亮好柔美，像他朗朗的目光，讓人心神蕩漾，我不禁步出窗
外吹起了玉簫“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
磨”纏綿的曲調飄進了窗，飄到他的耳中。他竟然輕輕地吟和，我
心驚地停下來，曲由心生：“難道他明白了我的心？他如果明白，
可不該吟哦出來，那叫人多難為情？”我這麼想的時候，他的吟哦
身嘎然而止，顯然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他是怎樣一個心細如絲
的人啊。
他終於看見了我的臉，都怪我那個魯莽的表妹陸無雙！他端詳著我，
眼睛很深很深，他張張嘴仿佛有很多話要說卻沒說，好多的話卻好像
從那幽深的眼睛裡流了出來。
女魔頭赤煉仙子終於追來了，我以前很懼怕她，像所以江湖中人一樣。
她留下了血掌、代表着----死亡！可現在我已經心無所懼，在我心裡從
來沒對死亡有這樣的坦然，如果死亡可的方式可以選擇，還有什麼比
這更美的呢？我把一方錦帕給了他，上面繡著一朵嬌艷欲滴的紅花。
我含笑對著他，我的笑不因眼前千鈞一髮的情景而有絲毫的悽苦，那
笑從心底發出，如笑迎春風的蓮花，明媚無比。他也在含笑回眸，眼
神里滿是關愛，沒有絲毫對死亡的畏懼。我吹起了那首心愛的“流波”
簫聲柔細，毫無悲愴之意，隱隱竟有心情舒 暢，無所掛懷的模樣。
他聽了一會，低吟相和，把我拉到他身邊靠著他的肩頭，他深深憐愛
的目光穿透我的心房，那裡陣陣流動過柔情的快樂，如果此時歸去，
我會無憾無怨。 。。
江湖裡逢凶化險，生命沒有在那天結束，這是命中注定的；他的腳步
不會為我停留，這也是命中注定的。而那朵婷婷青蓮的生命里經過了
那陣溫柔的流波，卻不能相隨？情何以堪？
我還是那樣寧靜平和的外表，卻多了一份牽掛，多了一份堅韌。每當
我凝望飄泊的白雲想起他，心裡不是悲涼，而是感動和悽美；悲涼是
嚴冬肅殺的絕望、不是美；悽美則是秋風起浪時的青蓮，蘊育著人生
的哲理和啟示。
每一個江湖雨夜，我點起一盞青燈，凝視著一塊白紗，那是從他的衣
服上撕下來為他裹傷，上面留著點點鮮紅，是他胸口流出的血。每個
春風化雨的月夜，我對著那一池月下的青蓮，緩緩吹響玉簫，一曲
<<流波>>，簫聲帶著夢幻般的青霧，籠罩著一池春水，漸漸飄遠。。。
我總相信他在某個地方能聽到這簫聲，會輕輕的低哦合應。。。
“徘徊蓮浦夜相逢，吳姬越女何丰茸！共問寒江千里外，征客關山路
幾重？”(王勃<<採蓮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