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電影頻道預告要播放一部叫《偵察兵》的老電影，我的腦海里不禁響起久違了的聲音：“太麻痹了，太麻痹了。”片子雖然是晚上零點以後播出，但為了重溫過去的記憶，那天我還是守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

最早看《偵察兵》時我只有11歲，因為年齡小，整個電影留給我的印象似乎就只這樣一個情節：化裝偵察的王心剛戴着雪白的手套大搖大擺去“檢查”敵人的大炮，在炮筒里摸了一手的黑，衝着敵軍官手一伸眼一瞪，然後邊脫手套邊慢吞吞地說：太麻痹了，太麻痹了。就是這個鏡頭，讓我們這些半大小孩在一起不知重複模仿了多少遍。翻出家裡的白線手套，找個地方把它弄黑，然後有模有樣地說：“太麻痹了，太麻痹了。”只可惜，那時候沒有“酷”這個說法。

孩子們盡可以大大方方地學着王心剛的扮相，卻不知一場王心剛熱也悄悄在成人中蔓延。

當時雖然沒有追星族一說，但卻有“找對象要像王心剛”一說。這句話主要是說給那些挑剔的女孩子聽的。如果人們想形容某位男士漂亮，也是這樣形容：“長得像王心剛一樣。”這句話最能打動女孩子的心。

我身處的地方是一個人口只有十萬出頭的小城。小城因為不大，所以哪個女孩子要是長得好看，必定會傳遍全城。這裡有必要說明的是，那時你要認為誰漂亮，不能說她漂亮。“漂亮”、“美”都是資產階級的形容詞，無產階級是不屑於說的。無產階級的審美觀也並非以丑為美，但只說“好看”。

這個小城的圖書館裡就有一個公認的美女，我的一個要好的女同學是這樣告訴我圖書館裡有個美女的消息的：“圖書館那個借書的長得好好看呀！我帶你去看看吧？”

男人愛看美女，女人也愛看美女，其實小孩子也是愛看美女的。我立即就響應了同學的號召，與幾個丫頭片子一起去圖書館參觀美女去了。

那果然是個非常非常好看的女孩，有一頭令人難忘的濃黑秀髮，樸素的打扮更顯出她皮膚的白皙和氣質的高傲，就像畫一樣。其實何止對於我，對於那座在當時還很粗陋的小城，她簡直就是一幅清新的水墨精品。

看完美女回來後，也許由於她與我沒有直接的利害關係，我很快就忘掉了她。但是半年後，一條新聞在這個小城飛快地傳播，使“圖書館美女”成了全城的焦點。

“您聽說了嗎？圖書館那個長得可好看的女的給王心剛寫求愛信了。”

我得到此消息還是來自於我的那個同學，因為她有親戚在文化局。她的消息原版是這樣的：有一天，圖書館突然收到電影明星王心剛的來信，不知是不是有人提前拆開了。反正信的內容很快就傳開了，大意是感謝您的信任，但很抱歉，我已是有孩子的父親了……

如果今天有哪位女孩子要給心儀的明星寫信的話，恐怕沒什麼人會去理會了。而在當時，給王心剛寫求愛信簡直是條空前的爆炸性的桃色新聞。此後，去圖書館“參觀”那個女孩的人日漸多了起來，除了普通人在那裡指指點點，當然也少不了有人惡意的羞辱，單位的領導也出面正式談話指責女孩子的做法。這件事很長時間在這個小城被人們當做笑談，我也參與其中，去看過熱鬧。但在那個借書的小窗口裡，我卻沒能再一次看到那個女孩，她似乎消失了。隨着時間的推移，她也漸漸被人淡忘了……

幾十年後的一天深夜，當我又一次重溫老電影，看到英俊的王心剛在黑白電影裡說：“太麻痹了，太麻痹了。”依然是很酷的樣子。我突然懷念起那位我認識她、她卻不認識我的女孩來，雖然我已經想不出她具體的模樣了。

給自己喜歡的人寫信有什麼錯？我想象着在那種環境下一個純潔女孩的真誠被辱後的心靈感受，她本來是期待美好的，而她卻受到了會影響一生的嚴重傷害。許多年前一次回老家還聽人談起了她，有人說她結婚了，已經有了兩個孩子。有人卻說她根本沒結婚，心裡還想着王心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