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訪美記

老媽要來美國看我啦！剛得到這個確切的消息時，我很興奮。那時候還沒回國探過親，想家想北京想得要死。老媽一來，我除了可以看她老人家，還可以和她拉家常，聊聊家那邊兒的各種新鮮事兒，她還能帶很多好東東給我。老媽來，就差不多是小半個北京來啦！

其實老早前，家裡就讓我給他們寫邀請信辦護照用，後來說姥姥要來美國看舅舅，老媽就以陪姥姥的身份也來看看。姥姥都八十多了，這一大把年紀，一路上又坐飛機又拿行李的，沒人陪着真是不可想象，所以美國大使館很痛快地批准了兩個人的簽證。九月底，老媽陪着姥姥飛抵東海岸。

老媽和姥姥在舅舅家住了一周左右，我就去接老媽到我們家來住。一見面，我就覺得老媽怎麼這麼瘦小。許久不見，老是自然又老了一點，但其實老媽比以前要胖，她穿着件稍有點大的深色外衣，就顯得瘦小些。母女相見的歡喜自不必說。在舅舅家陪了姥姥一天，我就帶媽媽回家了。很遺憾不能也帶姥姥去家裡住幾天。就這樣，舅舅照顧他的媽媽，我照顧我的媽媽。

說是我照顧媽媽，其實從老媽來了後，就成了她照顧我和GG，至少晚飯是這樣的。那段時間是很幸福的，每天下學回到家，都有人做好了豐盛的飯菜在燈下等着我們，真有個家的感覺。真的，當你傍晚走在回家的路上，遠遠地望見家裡亮着柔和的燈光時，那感覺真的比看到沒有燈光的黑黑的窗戶要舒坦溫暖得多呢。

那時和GG剛結婚沒多久，搬進新家也只有兩個月，幸好該買的家具電器都置辦得差不多了，可以讓老媽舒舒服服地倚靠在嶄新柔軟的沙發里看色彩美麗的新電視，老媽的臥室里也有一台大電腦供她玩挖雷和撲克接龍。比起剛搬家GG的大姐來看我們時，要強多了。那時大家可是坐在冷板凳上看一個舊電視，大姐的臥室里除了一張床空空蕩蕩地啥也沒有。

老媽給我們帶了很多東西，衣服，VCD，金庸小說，親戚送的結婚禮物等等。禮物中有她和老爸送給我們的兩個小薄棉被，一粉一黃花花的兩個小棉被。中國家長的傳統，愛送孩子被子枕套什麼的作結婚禮品，柔柔的，暖暖的，親親切切的，我和GG時常蓋。他們給我們買的衣服有一些我們卻都沒怎麼穿，也是從那時起，我暗自決定不再讓他們給我買衣服了，我們這方面的審美重疊的已經不多。當然我不會要求他們不要再給我買了，他們再買，我就收着，但不一定會穿了。

老媽給我買了一條耦合色的絲質吊帶長裙，倒是我所中意的。那是在北京舉辦的一個杭州絲綢展覽會上買的，只花了七十多塊錢。這條裙子很美，淡紫色的繡着玫瑰花的綢子外覆着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紗，使得玫瑰花看起來朦朦朧朧的，七十塊錢也的確是個好價錢。老媽還一直記得我從上中學起就喜歡耦合色，出去買衣服總挑耦合色的，可惜那時候商店裡面給十幾歲的女孩子穿的耦合色衣裙太少了，我一直沒能擁有一件心儀的耦合色連衣裙。

老媽笑着說：“我買的時候還跟我們學校的老師說呢，這裙子真好看，我女兒准喜歡，穿着結婚多好！結果人家說，你就讓你女兒穿七十塊錢的裙子結婚吶？我一想，也是呀，怎麼搞的，嘿嘿嘿。。。”

我不在乎地撇撇嘴：“七十塊錢怎麼了，挺好的呀。” 老媽不清楚，我結婚時去買衣服，也就是買一套領結婚證時穿的衣服，實在是買不到合適的，美國女人都什麼身量嘛。如果那時候有這條裙子，我一定穿了去。老媽十幾年來還記得的女兒喜歡的耦合色連衣裙，我一定穿了去。

接下來的日子裡，平時我和GG去實驗室幹活，老媽在家看書，看VCD，做飯；周末的時候我們帶她出去玩。老媽基本上不懂英文，用那些標着英文的電視機，DVD機，錄相機等也有困難，GG就把開關機器的過程，先按哪個鈕，再按哪個鈕詳細寫出來，讓老媽照着做。白天如果有事，老媽會打電話到我實驗室，衝着接電話的人說我的FIRST NAME。有時推銷公司的人打電話到家，老媽就對着電話說NO，人家也就放棄了。關於電話還有一件好笑的事：一天我回到家，打開留言機聽留言，先是一陣雜音，然後裡面居然響起支支呀呀的民樂樂曲聲，不一會兒還有人咿咿的唱戲聲，就這樣持續了快十分鐘，最後是老媽訝異的自言自語聲，然後錄音斷掉。一問老媽，呵呵，果然是她誤開了留言機錄下了自己看越劇電影的片段。

除了日常生活，偶爾老媽也督促我和GG學習。那時我們正在上一門統計課，每周都有作業，時常還有QUIZ，我和GG平時貪玩，常常拖到要交作業的頭一兩天才急急地趕完。老媽很少管我們，只有一天晚上，我又要看電視時，她終於忍不住了，故意唬起臉，假裝嚴肅地催道：

“每次都拖到最後才做作業，不行，今天不許再玩了，現在就做作業，早點做完了再玩！快，快！兩個人一人一間屋，都去看書去！” 一面拿了我的書包推了我到書桌前，又把GG轟進另一間屋。我和GG只好不情不願地翻開了書。其實我心裡還是有一點美滋滋的，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

我們帶老媽逛商店，買了個三維拼圖回來，老媽又開始玩拼圖。白天的時光一定很難打發，日復一日地看書，看電視，玩拼圖挖雷和做飯想想都是很枯燥的。老媽是個活躍好動的人，她雖然不怎麼說，我也能想象她的無聊。好在很快，她就認識了學校里一些和她一樣的中國家長，終於找到了組織，結束了孤單的生活。

學校所在的鎮子有一個老人活動中心，每天早晨對當地老人免費供應早餐，還提供棋牌遊戲。找到組織後，老媽就開始跟着這些六十歲上下的中老年人一起去那裡吃早餐，娛樂。第一次去活動中心，那裡一個有名的看不起大陸人的台灣老頭兒以老媽不夠六十歲為由，不想讓老媽參加活動。老媽那時候實歲確是不到花甲之年，但也差不多了，但這倔強的老頭兒愛較真兒，怎麼辦呢？

第二天去，老媽練了個絕活兒，堵住了倔老頭兒的嘴。那天大家用罷早餐，坐在一起切磋牌藝，其實就是玩玩撲克接龍什麼的，那種一個人耍的遊戲。有人說，玩來玩去，撲克接龍就那麼幾種玩法，早就膩了，也過於簡單，誰知道什麼更好的玩法？見無人應聲，老媽出頭了，教給他們一種用兩副牌玩的遊戲，不僅複雜得多，也不容易過關，特別適合老人一個人打發無聊的時間。其實這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在國內時受老媽和姥姥影響，就會玩，只是從未玩通過，老媽也只通過兩三次。哪知這幫老頭兒老太太見了都嘖嘖稱讚，說這麼複雜的玩法明天你可要再來給我們演示一遍，指導一下。台灣老頭兒在一旁蔫兒蔫兒地看了半天，大概也覺得老媽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對於她的年齡問題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從此老媽開始了在美國的“新生活” ：每天一早，我和GG還在睡夢中時老媽就起床了，和幾個新結識的老哥們兒老姐們兒一起步行四十分鐘到活動中心。吃罷早飯，娛樂一會兒，再結伴而歸。回到家看看我和GG是否上學去了，打個招呼，就再出去和朋友們聊天兒，曬太陽，逗別人家的孫子玩。下午，要麼接着去會朋友，要麼獨自在家看看電視，有時也請人到家裡坐坐。晚上做好晚飯等我們回來吃，然後一家人一起看電視。有時我們租一些對話少動作多的美國片子看，如MUMMY，獨自外出，我給老媽當翻譯。老媽倒也不嫌我譯得粗製濫造，照樣看得下去。偶爾我們回家早一些，趁着天光還亮，也帶老媽到學校的其它校園逛逛，也算是緩解一下白天把她老人家一個人丟在家裡的內疚之情。

那段時間老媽過得還是挺快活的，早晨一早就和朋友們出門了，回來後有時我和GG還沒吃完早飯，她就又迫不及待地到院子裡去找大家，一面說：

“唉呀不行，你們慢慢吃，我得走了，她們都在等着我呢！” 就又興沖沖地去了，留下我和GG無可奈何地笑。現在回想起她匆忙快活的樣子，象個貪玩的小孩子似的，想着想着我們都會樂起來。

這種生活，雖然時間長了還是難免枯燥，好在常常有很多老人相聚一處，有的還領着孫子孫女兒，可以分享天倫之樂，倒也熱鬧溫馨。他們經常變着花樣地消遣，除了聊天兒，散步，串門兒，還開過幾次“聯歡會”，每個人都演個節目，唱歌，唱戲，朗誦，合唱，把拿手好戲都使出來，也不用卡拉OK，清唱就行。老媽回家來愛興高彩烈地跟我絮叨他們今天又玩什麼了，誰唱了段什麼戲，大家一起合唱了什麼五十年代的革命歌曲等等，興致很高。每當有人要回國時，大夥還開個歡送會，關係好的在國內住一個城市的還互留了地址，老媽由此又多結識了幾個朋友，回國後還聚會過。在這段時間裡，老媽的交際能力組織能力充分地顯示了出來，雖然來的晚，但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並成了積極分子，經常電話聯絡大夥聯歡什麼的。用GG的話，老媽儼然成了這一帶中國家長的領袖。

偶爾老媽也跟着別人坐了校車去小鎮中心逛。開始，我有點擔心，怕她們不懂語言，會上錯車，會迷路，但她說那幾個人曾坐過校車的，沒問題，我就隨她去了。一次，老媽她們在城裡的一個DOLLAR店裡買了幾樣小東西，喜氣洋洋地說是當禮物帶回國送朋友。看着那些粗糙的玩意兒，我頗不以為然地對GG說：

“媽怎麼瞎買東西，這些東西才一塊錢一個，也不好，怎麼能當禮物送人？”

GG很善解人意地說：

“老人嘛，就是這樣，想買點東西送人，可又怕花錢給兒女增加負擔，就只好買些便宜貨。” 唉，這話說得我現在想起來鼻子都酸酸的。我有些後悔當時要給老媽零花錢時，老媽說她帶了有錢，還一點兒都沒花呢，我就沒有多給她；我也後悔沒有親自帶老媽去MALL里買些像樣的禮物讓她帶回去，她說國內的東西都比美國便宜，我就聽了她的，只象徵性地買了點東西讓她帶走。我是個說話聽話都不太愛繞彎的人，老媽說不用，我就以為真不用，其實現在想來，老人都是為我們考慮的多，不想多花我們的錢。我的老媽，雖然比別人的父母更達觀樂觀一些，在錢的問題上，也是為兒女顧慮得多的。她們堅持自己坐校車而不是讓孩子送她們去城裡，也是因為不願意麻煩孩子。想起這些，我就有一種心酸的感覺。

還好老媽總是快樂的，這一點使我安心。

秋葉紅了，老媽端了相機子自己在校園裡照。平日在校園裡遛彎兒時她也常帶着相機。回國前，老媽留了些她自己照的照片給我，有家裡的家俱擺設照，有黃色的中小學校校車在晨光里打着STOP sign接孩子的 (天，我幾乎從沒在早上見過校車，那時候我多半都在睡覺) ，有和斑駁的雜草叢混作一處的小松鼠的，有校園停車場裡一棵棵火紅的樹的，有學校韓國文化節里身着彩衣且歌且舞的少男少女的，有萬聖節裝扮得精靈古怪的各種膚色的孩子們的，還有老媽和朋友們聯歡或曬太陽時的照片，照片裡人人都笑口大開着。

平時沒有時間多陪老媽，周末我和GG就抓緊帶老媽出去玩。我們去紐約看自由女神，去大山里賞紅葉，去波士頓遊覽歷史遺蹟和哈佛廣場，去費城參觀獨立大廳，去DC爬國會山，去威廉斯堡參觀殖民時期遺址，。。。。。。幾乎每個周末都排得滿滿的。每次出遊，媽媽都有些感受。比如，在紐約，看過自由女神，經過華爾街的時候，媽媽感嘆着：“這自由女神看着還不錯，我們以前上學的時候，對自由女神印象可糟了。那時候批判美帝國主義，有一副漫畫，畫的就是自由女神，後面躲着一個荷槍實彈的美國兵。我們那時候，自由女神可是美帝國主義的代表，我們恨她恨得要死。。。還有這華爾街，是帝國主義的大本營。。。不過今天看這女神像還行，沒想象中那麼可惡。。。” 。

由於老媽不會英語，對美國生活也不熟悉，外出的時候，對旅程安排她就不太發表意見。記得去波士頓的路上，那時GG剛剛能獨立地長時間開高速，開得小心翼翼地，我幫他看路，兩個人都很緊張。那時沒有經驗，不知道應該先預訂旅館，天黑了，我們還在找路，討論住宿問題。正在為找不到旅館一籌莫展的時候，我注意到老媽有些疲倦地靜靜地躺靠在後座上，一言不發，神色中略帶關注，又有一種幫不上忙的無奈。突然地，就有一種感慨從心裡升了起來：老媽終於不能再象從前那樣凡事替我做主了，已經有一些事是她無法幫我替我拿主意的，我也不再能永遠指望父母的庇護了。想到這些，心裡不免又有些酸澀，不管我是不是真的長大了，父母總規是要變老的。

每次出遊，照例給老媽照了很多相片，老媽回國後，把它們專門收到一個相冊里，還認認真真地在旁邊寫好註解，攝於何時何地。後來我回國翻看她的相冊，發現儘管我們肯定跟老媽講解過，一些景點她還是記不牢。比如，哈佛的Memorial Hall，老媽寫着：哈佛大學裡的一個教堂；費城的自由鐘，可愛的老媽寫：費城一景 ---- 一口有裂縫的鐘！可惜老媽她們來時已經九月底十月初了，很多自然景觀，象大瀑布，已經過了旅遊旺季，不然老媽的相冊會更豐富些。

感恩節一過，老媽和姥姥就回國了。老媽有一個本子，上面記錄了她在美國的流水日記。老媽表示，她打算寫寫在美國的經歷，還想向雜誌社投稿呢！呵呵，看老媽現在每天忙於參加各種活動，玩得不亦樂乎，我很懷疑她有沒有時間實現這個願望，不過，還是耐心地拭目以待吧！

愛愛
2003 年 1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