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讀過郭譯本，聽說後來又有更好的譯本，但我沒讀過。歌德是真正的巨匠，天上
人間、世俗宗教，都統攝在一部《浮士德》之中了（西方文化經歷了神的時代、英
雄的時代、人的時代、個體的時代直到個體解構的時代，這是我個人對西方文化史
的一個劃分），我們要讀更早的荷馬或新近的卡夫卡，那都是霧裡看花，感受不到
那種全景式的高峰體驗。

我讀郭譯本是大學二年級的時候，郭譯本很生澀，讀得很痛苦。但因為是真正的巨
著，我當時是強迫自己讀完，真的是沒有一點樂趣，很痛苦。可是過了好多年之後，
《浮士德》又自動從內心中浮現出來了，遙望回去，《浮士德》的確超過幾乎所有
的西方文學名著，超過但丁、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
了。”回望《浮士德》，就是這種感覺。

我記得郭譯本是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如果近年有新譯本的話，也許會比郭譯本
好。不過郭自己是大詩人，也許譯《浮士德》也有他優勝之處，但無論如何《浮士
德》也許很難譯得完美，歌德是一位大詩人、大文學家，同時也是一位思想淵博深
刻的大哲人，譯他的《浮士德》，對任何人來講肯定都是很沉重的。

我上面說到西方文化，經歷了神的時代、英雄的時代、人的時代、個體的時代直到
今天個體解構的時代。而文藝復興和啟蒙時代，則剛好處在這個歷史過程的中間，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是西方文化最輝煌燦爛的時代，這恰恰也是宗教、世俗發生
強烈碰撞，但又處於文化結構相對平衡的時代。所以講到西方文化的心靈史，一定
要讀歌德；而講到西方文化的精神史，一定要讀康德，這是真正解讀西方文明的兩
把鑰匙。歌德和康德，是整個西方文化承先啟後的兩座里程碑，不讀懂這兩個人，
學再多西方哲學、文學、藝術都沒用。尤其是西方從人的時代以降，已經漸漸日簿
西山，無景可看，這是我個人的觀點。現代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弗洛姆之流，
試圖從世俗文化內部找到西人心靈的出路，但是沒有歷史哲學的背景基礎，所以也
沒有希望，我們把他們寫的東西和《論語》比，就會覺得不堪入目。當然有人會爭
辯說，西方有和《論語》等量齊觀乃至更好的東西，這個可以討論，但最重要的，
是找到西方二元文化完整的心靈語境，然後再從這種真實完整的心靈語境出發去讀
經典，這樣才有可能真正搞明白。這就好比一個西方人到中國讀研究生、讀博士讀
出來，他是否就真正懂得中國文化了？他其實還是不懂，因為他那個心靈結構不契。
而這種文化的人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東西，別人也沒有辦法給你講清楚，別
人還是和你心靈有隔。

所以說這句話是很精闢的，陳大惠說當代中國人不懂自己的文化傳統，其實一百年
來中國人從上智到下愚，也沒人真正懂得西方文化傳統，根本就是一桶漿糊，社會
還能維持到今天這個樣子，其實已經算是傻人有傻福的了。總之到處都是以其昏昏，
使人昭昭，其實就算是以其昏昏，使人昏昏也沒人介意，只要有錢就行了，令人慾
哭無淚，欲笑不能。當然問題多說自己生不如死，這又把我給逗樂了，整個就以其
昏昏，一起昏昏，嘿嘿。

另外LAYWORLD談及美國的sustainability和corporation social responsibility這
些當代理念，這當然比從前沒有認識到要好，但問題是這些理念沒有源頭哲學，完
全是從利害得失中總結出來的東西，也就是陳大惠所講的是「術」不是「道」，只
是比較高級一點的術。從道自然生出的是德的實踐，所以看上去相似的東西，存心
卻完全不同，只要因緣稍稍變化一下，根本差異就會表露無遺。范蠡生財有道，三
聚三散，這個三聚三散西人打死也不會幹，因為這超越了利己的底線。要讓西人徹
底明白“利人即是利己”也很不容易，你要給他講“利人為了利己”他就比較明白，
所以這個背後還是道和術的差別。更深一層來講，西人的道是以另一種不同的形態
而存在於宗教之中的，而這也正是我說的西方文化的二元性，這是個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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