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氣勃勃的精彩 |
送交者: 夜行天涯 2002年01月15日16:19:31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從此,我就開始留心,只要在美國,無論大型超級市場,還是小雜貨店,也無論收銀員的年紀、性別和脾氣,只要找零錢,一定是要等着你,要把找零放進你掌心,而不會直接扔在台子上,讓顧客一枚枚地去揀。也許是文化背景的差異,在國內,我經常下意識地攤出手掌,等待收銀員把找零放進我手裡,但絕大多數情況下,會被放在台子上,嘴上還咕噥甚麼謝謝光臨呢。年輕些的異性收銀員,還特地繞開我的手掌,把找零吧唧一聲按在台子上,但願不會認為我這人心存歹意。因此,在美國,只要是年輕的異性收銀員,我一定要沒事找事,買一件很小的對象,用一張很大的鈔票,然後,伸出手掌,讓姑娘把找零一張張一枚枚放進我手心,彼此說幾句話。哪怕她就是我生命過程中的瞬間風景,我也要感覺感覺她的微微體溫,享受享受她的燦爛心情。天哪,我真就這麼想入非非了,這也算作美國夢的組成部分吧。 也許這就是夢,但我確確實實地感覺它的存在,包括傑西卡。 傑西卡是克里夫蘭中心工作人員,也是本次會議秘書。從打算去開會起,我就通過網絡與她聯繫。當然,事先並不知道她年紀,只是從名字認為是女性。說起來很簡單,但在整個會議籌備過程中,要聯絡的事情還真不少,從主題選擇開始,然後是報告者、報告內容、順序安排、專題主持人選直到論文集格式、徵文、閱稿、評語、推薦和出版,甚至我自己的旅館選擇和日程,諸如此類,加上各種臨時變化和協商,我估計,不算與其他人的直通,僅與傑西卡之間,網絡信箋就有幾百封,高峰時期,每天三四五個來回。我記得,終於一切準備就緒,起飛前,我滿懷感激,給傑西卡寫道:你已經完成了你的傑出工作,現在該我登台表演了。她回信說:克里夫蘭見。落地平安。 落地倒是平安,但飛機在丹佛嚴重晚點,到了旅館,已是凌晨一點。辦完入住手續,正要上樓,櫃檯服務員忍不住提醒我說,你不給傑西卡打個平安電話?我本能地說,太晚了,明天早上我會和她聯繫的。服務員說,你確信?我說,我確信,她不會見怪。我這麼說着,急忙上了樓,躲進自己房間。我的房間是傑西卡定的,她答應我一個好價錢。她是協商高手。不過,因此,服務員也一定氣不過——我為什麼不在櫃檯就給傑西卡打個電話,親親熱熱地說一聲:嗨,我來啦。我自己也知道,如果傑西卡不是異性,我一定會打這樣一個電話,在第一時間裡表示自己的感謝。我還是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固步自封呢。所以,躺在舒適溫暖的大床上,我還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一早爬起來,就盤算傑西卡此刻在哪裡,是給她家裡打電話,還是打到辦公室更妥當。就這麼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終於避過了給她家打電話的時間,然後,理所當然地,給她辦公室打個電話,心想,如果她責備,我就說,今天早上起來晚了,沒有時間給她家裡打電話。傑西卡辦公室的電話振鈴響了,我忐忑不安地等着,過了幾秒鐘,語音信箱的自動應答響了:嗨,這裡是傑西卡,這幾天我在酒店,有事請留言。我恍然大悟:她是會議秘書,肯定已經住在會議酒店了嘛。我趕快非常慷慨地留了言:嗨,傑西卡,我到啦。謝謝你為我安排的旅館。電話聽筒里靜悄悄地,只有我說話後的回音,仿佛一個頭號的大傻瓜,在電話兩端自言自語。 對於克里夫蘭中心而言,三四百人的會議還算小型會議。即便如此,會場外已經有些摩肩接踵,登記註冊處擺了三張長方桌,坐着清一色的年輕姑娘,為代表們登記、註冊、收費和交付會議資料。我小心翼翼地看過去,她們的胸牌上,沒有一位寫有“傑西卡”字樣。好呀,傑西卡已經不是年輕姑娘,她已經有了些年紀和資歷,用不着坐在這裡。我鬆了一口氣,和來報到的各國代表們一起,忙着註冊、找胸卡、取資料,最後,交費。歐美人大多使用信用卡,姑娘一時沒有那麼多的零錢,請我等一下,自己去換錢。這個時候,一位身材相當出眾的女性工作人員趕緊走過來,問我,怎麼啦?我說,等零錢。收銀的姑娘連忙招呼這位同伴道:身上有錢嗎,先墊上,給你眼前的先生。我眼前的這位工作人員驚奇地看着我,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我也窘迫地說,不好意思,沒有信用卡,又給你添麻煩了。她側着身,追着我微微躲避的目光,笑吟吟地,說,你終於來啦呀。我徹底慌了,語無倫次地說,我真沒有料到,你會這麼年輕!傑西卡笑道,這和會議有關係嗎?我不敢戀戰,連忙一本正經地,說,我可給你打過電話,你不在辦公室。傑西卡嘲笑說,是呀,今天早晨,八點十二分才打的。我還以為你是一板一眼的老學究,沒有注意你已經進來了呢。語音信箱首先自動播報來電時間,並給主人傳呼一個來電通信,主人可以使用任何一部電話機,通過密碼識別撥號,進入自己的語音信箱,聽取留言。 之後,就一切正常了。我們緊緊張張地開會,傑西卡和其它姑娘們忙着會議、接待和代表事務。她們經常在咖啡、午餐和討論時間出現,為代表們服務。也有許多時候,我們在樓梯上或休息大廳內擦肩而過。我住的旅館在城外,只能乘着會議空隙,在休息時間跑出去逛街。傑西卡很細心,知道我是搭乘市郊電氣火車往返的,看着我跑進跑出,不是很放心,就對我說,如果需要,可以搭她的車。我知道欠她很多情,如果沒有她長期具體而細緻的工作,我就不可能來克里夫蘭。這個情我可一直沒有還。如果傑西卡不是年輕貌美的異性...我經常這麼想,我會邀“他”去Hard Rock,喝上一杯,懷着個人的心情,好好聊一會兒,東南西北,海闊天空。現在,我已經不這麼想了,連忙說:能不能幫我看看,我想去聽一場音樂會,西維拉斯音樂廳。那裡,也是克里夫蘭管弦樂團的大本營。中午時分,傑西卡就給了我回音:我要的日子和節目,適中的價格已經沒有了,只有最貴的位置還有幾張富餘。我說,要買呀。古典樂愛樂者都知道,無論西維拉斯音樂廳,還是克里夫蘭管弦樂團,都是世界馳名。到克里夫蘭,如果不去那裡聽一場古典音樂會,沒有親臨現場領略克里夫蘭管弦樂團的精彩,那不是白來克里夫蘭了嗎?傑西卡立刻答應說,好吧,我給你訂一張。我知道,又是電話訂票,又要用她的信用卡,預先支付,便說,能訂到兩張嗎,如果你也有空?我總不能讓她送我去音樂廳,用她的名字取了票,就讓她自己先回家吧?傑西卡連忙說,嗨,哥們,那票很貴的!我也連忙說,嗨,丫頭,如果你沒空,那就算了,我不懂這種地方的規矩。我需要你陪伴我。這個時候,會議休息時間結束,我要進入會場,這件事情,也就這樣結束了。 會議不管晚餐,我天天在城裡打游擊,隨便找一家餐館,孤獨地用餐,無人聊天,等待食品時,就只能傻呵呵地,凝視街面。不過,這一次,下午散會時,傑西卡已經等在廳外,對我說,嗨,還想去音樂會嗎?我得先回去,換一件體面衣服。我說,媽呀,我只有身上這一套西裝呢,對你不恭。傑西卡笑了笑,講好了會面時間,就匆匆走了。我抓緊時間,去逛附近的唱片店,去買我心中的一張唱片,然後,直接去音樂廳。天色逐漸暗了下來,聽眾們三三兩兩地來了,男人光鮮,女人漂亮。傑西卡也不例外,秀髮高挽,長裙依依,恬靜地等在音樂廳的階梯前。她見我手裡拿着東西,立刻很隨和地問,買了張什麼唱片呢。我說,比吉斯的,《無處可去》。傑西卡說,“為什麼你總是無處可去”?這是其中的一句歌詞,好調皮。我連忙坦誠說,飛機在丹佛晚點了,不停地聽着廣播裡放這唱片,當時就下定決心,到克里夫蘭後,一定要買到它,作為永恆的紀念。傑西卡嫣然一笑,頓了頓,才說,我們進去吧。她走到售票窗口,報了名字,裡面遞出來一個封好的信封,正面寫有她的名字。我說,是否該喝一杯了?傑西卡說,好呀。我們去酒吧要了酒,喝着,傑西卡說,能給我看看嗎,你的唱片?我抓緊機會,鼓足勇氣,說,謝謝你,傑西卡。傑西卡莫名其妙,問,謝什麼呀?我說,不是你陪我,我還來不了這裡。這是我心儀許久的願望,但我總不能一個人來這裡,光棍一條,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傑西卡抿嘴一樂,不再說話。音樂會並不長,尤其在金碧輝煌的音樂廳里,精彩絕倫的演出,頻繁的五次掌聲[注],身邊陪着如此純潔的姑娘,一個半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我說,現在,我們吃飯去。傑西卡驚奇地說,你怎麼知道的?我還沒吃晚飯?我說,是我還沒吃晚飯,你就好人陪到底吧。我簡直如傑西卡積年老友般隨便,拉開她的車門,一屁股坐進車裡,把唱片拆開,放進唱機。音樂開始在車裡環繞,前方的夜空中,星光燦爛。車子輕快地跑了起來,襯着銀色月光,宛如一枝鵝毛筆,在我的腦海里,開始永恆地記錄着:一場難得的管弦音樂,一個純淨的美妙夜晚,一位年輕的美國姑娘。傑西卡。 |
|
|
|
實用資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