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城辦了點俗事兒。沒成想碰上了老家來的些遠親。平日是不來往的。我想
那還不都是些鄉下人﹐大概沒什麼好說的。不免出來應付幾句。當然人家也就
要誇上我兩句﹐無非是有出息不辱家風之類的話。其實按我現今的身份可是大
大辱沒了家風的。有位上年紀的說便把話頭轉到了我爺爺的身上。大家不免
又是一陣唏噓。
我沒見過我爺爺﹐只是聽老輩兒人說了不少他的事兒。我知道我爺爺和紅高粱
裡的“我爺爺”不一樣。人不一樣﹐命不一樣﹐死法兒不一樣﹐子孫後代自然
也難一樣。
紅高粱裡的“我爺爺”整個兒一混混兒﹐不算是老成人。勾引女人不說﹐還在
高粱地裡種野種兒﹐往人家酒缸裡撒尿﹐和土匪動刀子。那是個渾不吝的主兒。
不過就這種混混兒前些年也吃香了一陣子﹐他們在小說和電視劇裡時不常地出
現﹐ 光膀子那樣兒﹐汗臭都能竄出屏幕。還別說﹐愣就有人靠寫這個和演
這個出了名兒立了腕兒。結果鬧地現而今講精神文明的大街上混混兒時隱時現
的。當然滿街撒尿的還不多﹐只是說話那勁頭兒老是往混混兒那兒靠。看來這
精神文明要抓好也真不易。
當然﹐混混兒也有混混兒的骨氣﹐紅高粱裡的“我爺爺”最後還能和日本鬼子
拼一把。你要說他有多少覺悟﹐那一準兒是瞎掰。他 篟塈膩s壇子衝向鬼子的
時候能想到解放全人類﹖他的見識也出不了那幾個山粱。但是喝了尿酒的人就
還有那個血性。你鬼子來為非作歹﹐他就能捨命跟你拼。他混混兒也是中國人
呀。咱共產黨就是靠這樣兒的才打下了天下。這點兒你說不服吧﹐還真不成。
可靠這種人管天下也沒多大戲。
我爺爺就不一樣了。和混混兒是兩路的人。就是閻王老爺分冊子也不能把這兩
位分一塊兒去。我爺爺是上過大榜的。一輩子有過三次。第一次是大清國的榜。
那是最風光的一次﹐也是唯一能留給後人看的一次。如今北京國子監裡的進士
碑上還留老爺子的名兒呢。看那些百年來被風吹雨打和現代化酸雨腐蝕了
的石碑﹐撫摸那些斑駮的字痕﹐我總是想﹐為什麼文革時這些碑還沒都被砸
光了呢﹖難道真有上天把他們的名字留下給後人嗎﹖君不見頤和園佛香閣智慧
海的佛像﹐下面幾層的都被紅衛兵敲去了面目﹐可是上面的佛頭像還是那樣居
高臨下平靜地看那些下面往來的眾生。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