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的故事 (12) |
送交者: 老五道口 2003年03月16日23:14:2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家裡人這兩年雖說沒見過黑爺的面兒,可事兒也聽了不少。什麼搶槍奪糧的,傳着傳着這黑爺就成神了。在老鄉看來他就和封神演義里的神仙們沒兩樣兒,會那個地遁法,神出鬼沒,劫了東西就溜沒了影兒。黑爺鬧得鬼子實在沒法兒,專門兒出兵抓過幾次,可總是在淀子上抓瞎。這比那美國B-52炸拉登還要命,就算您能精確制導,可讓您用那玩意兒打個蚊子下來也還是不靈。這幾個人兒來無蹤去無影,淀子又大,鑽進去就沒了影兒,不是說抓就抓得到的。除非按六七十年代的法子,來個填湖造田運動,用不了幾年准能把黑爺逼着離開那兒不可。 大成往東走到海邊兒就是塘沽,往西不遠就是這白洋淀。從白洋淀往西那就是保定府,從保定再往南就是地道戰里那個高家莊了,大名叫焦莊戶。反正那帶出土八路和黑爺這路子的人,而白洋淀就在這一帶的核心位置上。白洋淀水面兒大不說,淀子上的葦子到了夏天比人都高,密密的看不透裡面的動靜。蓬船一撐上了水面兒,站在船頭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綠,水連着葦子,葦子連着天。風從水面上過來,聽不到水聲兒。雖說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可那葦子的清香是一股一股地往鼻子裡鑽,還沒等你發感慨,葦子就又搶你前面兒起舞弄姿,那沙沙的聲兒聽起來特能讓人安神,甭管你有什麼煩心事兒,到了那兒就都能給忘個一乾二淨。淀子上不光是水,也有陸地,就象是小島一樣,島上也有漁家,那兒的人就靠淀子吃飯,打魚,賣葦子葉和蓮子,賣蝦米皮和野鴨蛋做的鹹蛋,然後出去換糧食吃。反正是守着淀子不擔心過日子,吃飽肚子絕對是不用發愁的。 黑爺靠的就是這淀子,也就是建立了自己的根據地,然後時不常出來攪和幾下子。今天出來正準備活動,沒想到碰上我二伯,兩人自然高興,就鑽進玉米地里聊起來。黑爺近來挺忙,除了劫鬼子的東西還干他的本行,押送東西。這會兒押送的都是秘密活兒,躲着干的,其中不少是抗日隊伍用的藥品。說到藥,黑爺就問二伯能不能幫忙弄點兒,秦晉一帶的八路挺需要,他在京里和天津都有關係,只是自己不方便跑,只要把藥弄出城到鄉下莊子上,那就是他的地盤兒了。二伯說老爺子前些日子一直說要回京里看看朋友,說不定順便能幫他一把,老爺子有這個維持會長的頭銜兒還方便點兒。等忙過了這陣子,他親自陪老爺子一起跑一趟。黑爺高興,就說事兒成了後定有籌謝,二伯說那可就見外了。黑爺還是嘿嘿了兩聲兒也就沒再說什麼。 三夏一過,我爺爺就還真和二伯去了京津。老爺子聽我二伯說了黑爺買藥的事兒,也事先做了點兒準備,帶上必要的文書以便遇到盤查時好用。按我爺爺的主意,要先去北京看朋友,等回來的路上去天津辦貨,這樣兒一來,帶着藥走的路程就短了些。 爺兒倆進了京城就先去拜訪朋友,可一打聽,除了個別的能真正閒在家,其他人也都是各走各的路了。有的跑到大後方去避難,有的也在日本人的高壓下掛着個名兒留在京里,還有個別的跑到滿洲去續前清遺夢。老朋友相見都是臉對臉兒的嘆氣。二伯怕我爺爺太過傷感,就纘搭我爺爺去琉璃廠逛逛,他清楚老爺子去了那兒,就忘了不痛快的事兒了。 這天一大早兒,爺兒倆出了西四牌摟兒的旅社去外面吃了早點,無非是豆汁兒和果子什麼的,然後又遛達到劈柴胡同的老宅瞄了一眼就叫了輛洋車奔了琉璃廠。我爺爺是想看看過去進京趕考時認識的老人們還在不在,另外瞧瞧有什麼好玩意兒沒有。先在幾個書店裡看了一圈兒,然後就邁步進了西街一家賣碑帖和文房四寶的店。當年我爺爺在京里當官兒的時候,就是這家店的常客。進了門兒見只有個小夥計坐在櫃檯後面。小夥計看見有人進來,忙起身相迎,張羅倒茶。我爺爺進店扭頭兒看了看四周,這樣子倒沒怎麼變。三面靠牆的架子上還是擺滿碑帖,可外面兒的櫃檯上有大摞大摞的宣紙,生宣熟宣分着擺開,旁邊有個硯台研好了墨,幾支筆架在一邊兒,準備着為買主兒試紙用。這些過去沒有,想來是生意不好新加的貨,紙墨筆硯總有人要用的。另外一邊兒的柜子上放着幾塊硯台。 我爺爺一看這小夥計是新人兒,就客氣地說:小掌柜有好玩意兒從後面兒拿出來讓我們看看?小夥計看了看我爺爺和二伯一眼說:我們這兒的東西都在這兒了,您隨便瞧,想看什麼我給您取下來。我爺爺又打量了小夥計 一番就說:有蘇黃米蔡的行草就拿幾件兒來看看吧。小夥計答應了一聲兒回身就去架子上取東西,這時候我爺爺就抬頭看了二伯一眼,二伯也沒說話。倆人這兒等的功夫,我爺爺就拿起幾塊硯台看了起來。小夥計眼力勁兒也不差,抱過來幾本帖子放在我爺爺面前的桌面兒上,一邊兒攤好一邊兒說他們這兒有幾塊好端硯, 老爺子是不是要瞧瞧。我爺爺看了看小夥計抱來的帖子,隨手翻了幾下兒,就對小夥計說:把你的端硯拿來看看吧。小夥計應了一聲兒就從另張台子上取來兩塊硯台。我爺爺帶上花鏡又接過硯台,把木盒打開放在桌子上,就仔細地看起硯台來。小夥計一旁趕緊就說:這是真正的老坑兒,您看看這顏色兒,太陽下冒藍光,還有這條金絲兒,正在墨池中間兒斜着,多好看。我爺爺笑了笑說:小掌柜,您這是塊好東西,老坑兒也是沒錯兒,可還不是上品。您這金絲兒要是在反面兒也對着來一根那就不一樣了。還有,這水紋兒還差了點兒啊。正說着,打門外進來一位上歲數的,聽見我爺爺這麼說就趕忙接過話喳兒說:好眼力!您這是行家。說着走近前來,他再一抬眼就不禁出口驚呼:這不是探花老爺嗎?什麼風兒把您吹回來了呀?我爺爺也忙起身笑着還禮。這進來的正是店東家,我爺爺和他的交情已經有年頭兒了,這些年老沒見面兒,猛一看就有些認不出了。老哥倆見面兒自然少不了先說說這些年的經歷,然後老東家就轉身對小夥計說:你就別在這兒給我現眼啦,玩端用歙,探花老爺不是玩的主兒,你趕快從後面兒把那塊歙硯給取出來。小夥計忙不迭地答應着去了後面兒。 原來這買東西也得會買才行,進門就翻架子是翻不出好玩意兒的。店裡有好的也不會放在外面兒,外面兒是賣給不懂行兒的主兒,真正行家要的是店裡後面藏的東西。我小時候學會了這招兒,七十年代中到琉璃廠碑帖店也這麼幹。您別說,那時候還有些老人在,我就學我爺爺的口氣要蘇黃米蔡的行草,人家還就真從後面抱出來一大堆放在桌子上。不過態度可就差了,沒人上茶,就是一句:慢慢看吧。就再沒人理了。大冬天的就聽着屋子中間爐子上那把大鐵壺的蓋子被熱氣兒頂地啪啪地響。店裡的倆老頭手插在棉襖袖口兒里站在窗前,兩眼木訥地看着外面兒空蕩蕩的街道,無言。 回過來再說我爺爺這兒和老東家聊着,小夥計已然從後面取來了那塊兒歙硯,老東家接過硯又遞到我爺爺手中。我爺爺先掂了掂硯台,然後看看反面又看看正面兒,老東家一邊瞧着,不插一句話。這才是會賣東西的主兒,絕不能象今天去商店裡試衣服,試一件兒衣服有仨妞兒在一邊圍着不停嘴地在那兒做工作。我爺爺把硯台舉在陽光下晃晃,又仔細端詳了一番就對二伯說:給東家拿錢吧,這塊東西我收了。轉身對老東家說:這東西好就好在這牛毛紋的紋路,金星眉子雙面全,塊兒不大,可份量壓手啊。聽了這話老東家就哈哈着說:這塊石頭找對主兒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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