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紅油火鍋 |
送交者: jinxiaxing 2003年04月01日20:45:32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1) 在我考上中山大學的研究生以前,我身邊幾乎沒有人聽說過有這麼個學校,就連我自己也只是在專業名錄上第一次見到她。等我到了中大一看,哇賽!原來是這麼一個好地方,比北方那些光禿禿的校園要養眼得多。我不禁感慨,緣於地域和空間上的生疏和誤讀,實際上有時限制了人的行動。 另一個文化隔離的例子,是一位極清純的南方妹妹問我:“你們北方人常說的‘牛B’和‘????’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沒讀過大學本科,所以校園給我的新鮮感要更強一些。在我看來,中大校園不但象植物園一樣美麗,而且很“遼闊”。東部是學生區,中間是教學區,西部是教師生活區。門外的大巴相應地設了三站。我很不幸地,與少數研究生被安排在中區那幢12層的光棍樓上。這幢中大最高的樓,看起來很雄偉,但入住以後叫人痛恨不已。 首先是上下要乘坐電梯,但那架有專人駕駛的小破電梯不但擁擠,而且限時,這對生活絕對沒規律的研究生們是一種摧殘。那幢樓上,24小時都有人吃飯、洗澡、打牌、睡覺和看書,甚至是做愛和談生意,許多人的生物鐘都反了,該幹什麼的時候不幹什麼,不該干的時候起勁。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主要是靠步行上下10樓。不過站得高看得遠,我那間1002房正對中心草坪,可以免費看情侶們親熱。 第二個問題是,那幢孤零零的高樓成了老單身男人的象徵,與西區的女研宿舍“廣寒宮”相映成趣。雖然12層安排了些許女研究生,但那只能起到刺激作用。老男人們與西區那些如花似玉的本科靚女幾乎無法接觸,雙方都損失了大把的機會成本。 由於離老師近,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行為限制。聽說確有些童心未泯的,時時對學生突然襲擊,一口氣竄上來,看看你床頭擺的什麼書啦正在寫什麼字啦什麼的。 最要命的是還不是這些,讓我不願接受的是,中區唯一的研究生飯堂是中大所有飯堂中最差的,而且以當時的標準(月生活費180元)衡量,巨貴。有消息說,本科生的飯堂都是貼本的,教師的飯堂持平,唯獨研究生飯堂還給學校掙錢。大概是認為研究生不但不交學費,還要領津貼,所以要區別對待。 開始,倒還沒覺得什麼,初嘗異味,蒸鳳爪菠蘿肉酸菜牛丸之類新鮮了幾日,然而天天這幾樣,去晚一點排長隊,再晚一點只有殘湯冷菜。而且,研究生飯堂工人大哥按性別打菜,凡靚女前來,即運用其勺上功夫,輕舒猿臂,將菜中之精華準確送入其小碗中,博得一笑;若文哥這類冷麵老生,則腕上使出太極功夫,用內力將精華抖落,到碗中就只剩些可憐的綠葉啦。 事實上,在第一次吃“學五飯堂”之後,我對研究生飯堂就不能忍受了。 (2) 大學新生有幾大俗:打網球、學跳舞、英語角、老鄉會,還有辯論會。 這裡面,除了辯論明顯屬於弱智而且虛榮的活動,沒吸引了我,其它幾樣我都積極地參與了。打網球和學跳舞的動機都很明確,就是在某種程度上把自己裝扮成流行的款式並趁機接近異性。不過,中大的網球協會好象看出了男生們的用心,想加入嗎?先跟教練打打,他點頭你才能加入。而女生作為稀缺資源,教練自有他的標準。 關於跳舞,我前後學了N次,還總是有人問:“你是昨天才學吧?我帶你吧。”後來我對這事就沒興趣了,本來嘛,象我這種內涵大於外延的,在那種場合明顯有明珠暗投的感覺。英語角?哈,也是以貌取人的地方吶,尤其是黃毛綠眼的,眾星捧月似的,有點愛國心男生都感到悲哀。還有老鄉會,永遠都覺得其它地區的老鄉會吸引人,自己那旮嗒不知為何專出“恐龍”。 對研究生飯堂徹底失望之後,我首先是去校門口買了一輛舊單車,這樣,每當吃飯時間,我就會以一種由衷的探索精神遊弋在中大的八個飯堂之間。經過我的體驗,我將“學二飯堂”評為A級,這是本科生的主要飯堂,場面大、飯菜精、信息廣、美眉多。這個飯堂不象研究生飯堂是封閉式小窗口,而是把飯菜擺在廳里的長條桌上,學生們圍而打之,直觀性很強。而且還有專門的滷菜和潮州小食,菜一眼看上去就有賣相,接近於自助餐水平,其涼瓜牛肉、釀豆腐、豆豉魚、羅漢齋、炸雞腿百吃不厭,胃口不佳時,可以來2元滷肉或半個豬手,還有餛飩、餃子、湯粉等選擇。 “學五”被我評為B級,是西區的研究生飯堂,規模小於“學二”,菜式也稍遜,不過這裡的特色是有不錯的宵夜。頭二年我們師兄弟還常去師妹處走動走動,互相慰問一下。比如晚上去打打拖拉機,或約上跳舞什麼的。之後,到“學五”吃個芝麻糊、綠豆沙、炒粉,年輕的心就會覺得很滿足。當時有個師兄,常往西區去找一個女生,拉我作陪襯,不勝其煩,他唯有許諾事後在“學五”吃宵夜,我才欣然前往。 教工飯堂偏於西隅,一般學生可能都沒去過,我把它評為C級。這裡雖然規模小,菜式比較簡單,但一來相對便利,安靜,不用排隊;二來這裡有幾個固定的菜很實惠,比如豆豉鯇魚、豉汁蒸排骨、紅燒牛腩等,特別是這裡專門賣餃子,而且是北方式的,有餃子湯奉送。在這裡吃了飯出西門,到美院的赫爾博斯書屋去不遠。 有一次,學生飯堂出現集體食物中毒事故,我周圍的人似乎都有點興奮,沒有誰恐慌,好象是等待的某事終於發生了。男女研究生們平時不太有見面機會,這下好了,大家趁機登門探視,看看有沒有被放倒,順便看有沒有機會放放電。有些男女還真就這麼認識了,真得感謝飯堂之毒。我還聽到有個青年教師打電話:“喂?某某還好嗎?那某某某呢?請你告訴她們到我這裡來,我領她們到教工飯堂吃飯。” (3) 在中大,有一樣東西差不多每個人都丟過,那就是自行車。 由於校園的遼闊,生活區、教學區、娛樂區、服務區之間的分散,自行車成了必需品。不過,每個人都是騎二手車,絕對沒有新的,都是從校門口的黑市上買的。黑市上的車從哪來的?是從校園裡偷的。這是一個有趣的現象,每個人騎的都是別人的車,而這輛車很快又變成了別人的車。 我前後丟過四輛自行車,後來我想明白了,中大的自行車有一個自我循環的鏈條,我們只有在某個時間段上的使用權,永久的占有權則是共享的。所以我再也沒買過自行車。 但總有人找我幫忙買車,因為有人說我給人的印象是能夠跟三教九流的人說上話。這是我不樂意的,有時卻無法推辭。有個姿色平平的女生,找我買過兩輛車,有些交道。有個男生正在狂追她,看誰都象假想敵。那個女生也是不甘心就答應了他,有點三心二意,想在最後關頭看看還有沒有機會。有一天,這兩人把死活把我弄到女生的宿捨去吃飯,男生喝得大醉,說了些真情流露的話,女生也含含糊糊,似乎要我表態。 這一起尷尬聚餐之後,他們真成了一對,一直到現在。事實上他們很合得來,好上之後就找我把飯錢討了回去。 學生之間的聚餐,大概有幾種:同學之間的接風和送行,老鄉之間的複習家鄉風味,拿獎學金或發表文章的“殺豬宴”,還有“鋤大D”基金會等等。 迎新一般是在校內的酒樓吃早茶,大家彼此生疏,沒什麼情趣。中大的“紫荊園”和“康樂園”,早茶都還麻麻,若說正餐似乎後者更勝一籌。送舊就熱鬧多了,往往是在東門口的那間“明記海鮮”大排檔,一早就去訂位,扇貝九節蝦桂花魚這些東西對我們太有誘惑力了,明記物美價廉,尤其是嘖嘖煲仔地道,中大出來的人都會記得。老鄉們聚食,主要是在各處的小館子,以家鄉風味為主。山東人不多,在我宿舍里包過餃子,在西區的“憩園”吃過一次,印象一般。在東門的“嶺南小廚”也聚過一次吧,吃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印象深的有二次,都是在師兄弟之間。一次是老三得了什麼獎學金,晚上到“小洞天”吃了一頓川菜,九條漢子,上來一個菜就吃光,空空的桌面等着下一道。那天下雨,半夜一群小伙站在路邊等“的士”,竟沒有一部敢停下。另一次是在宿舍搞紅油火鍋,那是一冬天“鋤大D”的成果,用兩個電爐,一個大鐵鍋一個蒸鍋,全是紅湯。老大是重慶人,從創意、策劃到實施,一手包辦。老九(就是文哥)負責採購,因為他對中大地面最熟。老五紅顏知己多,多找幾個妹妹來。其他人負責關好門,不要讓外系的兄弟衝進來。 牛油和紅辣椒的那個香喲,走廊里抗議不斷:“太不象話了!還讓不讓別人吃飯了?不許搞這麼香!” (4) 研究生大概可以分為四類:以考托福或GRE者為主流,拍拖者次之,打工賺錢者再次之,而搞學術者最次。 我是這四類之外的,是關起門自成一統,不管外面春夏秋冬的。雖然曾有個小職務,但那是誤會,一個自由散漫的傢伙豈肯犧牲自己的寶貴光陰?也得過什麼學術研究獎,但那是騙別人的,不會連自己都騙了,做學術拼盤還不如做美食拼盤。談過一段情,傷筋動骨。打過一年工,反而覺得更窮了。 每天喜歡在宿舍里臥讀李漁張岱,在陽台上曬太陽,喝菊茶,看電視,做飯,間或即興出遊。晚上,吃花生喝珠江啤酒聊天,或是三二人步行去東門吸炒田螺,在路邊吃炒牛河。那時,老二總是講他正在寫的中篇小說,老六吹噓他“已故”女朋友是蘭大的一枝花,梳着小分頭的老五明明是北方人,卻喜歡帶廣東口音。這樣的晚上常常以去校外小巷子裡看錄像為終結,老四不知怎麼跟人家混熟了,可以少花錢。半夜翻牆回來,用一口大鐵鍋煮粥,白天的一碗剩菜放進鍋里,竟成美味。 我後來很少去系裡,每天去的是菜市場和書店而已,前者是物質食糧,後者是精神食糧。中大有三個菜場,西區較大,東門口的鷺江夜市次之,北門最小。我常去的是西區,因為比較近,而且與小販們熟悉。我知道哪家的烤豬肉地道,哪家的鹽局雞沒用色素。三月里的一天,我先是在舊書攤淘到一套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又在菜場買到了新鮮上市的春筍,心情不錯。回到宿舍呼朋喚友,辣椒春筍炒肉,熱鬧了一番。 在西區菜場,我經常可以碰到系裡的“老闆”們,尤其是德高望重的老T,在外一言九鼎,在家模範丈夫。老T曾對我說:“你怎麼老在菜市場轉悠?你是一個浪費着自己的人才。”我沒說什麼,心想你老人家不是也在這裡浪費着?老T實際上是個美食家,我看他心滿意足地提着菜回家就知道他是真正喜歡市井生活。如果是“五一”或是“十一”這些大的節日,他會很興奮起來,拉着一個小拖車出來採購,那是他在全家面前大顯身手的日子。 畢業時,老T請我們到他家裡去吃了一頓。為此他請了一下午的假,並請了一位小姑娘做下手。他是很仔細的那種人,做的菜很精緻,但不出奇,天賦麻麻。作為最愛吃辣椒的那一省人,為了他太太,放棄了吃辣。他的太太也是個人物,有領導風度,他家裡是角色置換。 呵,好幾年啦。開始我還回去,現在懶得。舊友們也很少聯繫,我不愛參加校友聚會,那種場合人都有點假。但據說大家對我有印象。有人說:“那時我天天下午練單槓,常看見文哥提着一瓶啤酒半隻雞之類的東西,低頭看着《羊城晚報》,在夕陽下慢慢地走過去。” 就這形象?夕陽下的老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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