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谷記雨 |
送交者: 降e小調奏鳴曲 2002年01月18日17:49:4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旱 谷 記 雨 慕 陽 住在加州中部的谷地里,四月之後近半年的時間是無雨的旱季。進了七八月,更是一天接一天似火的驕陽。鳥獸魚蟲都沒了蹤跡。湖水不復盈盈,大河變成了小溪。在望着車窗外乾涸的黃土和連天的枯草的時候,在慶幸車輪沒有在滾燙的路面上熔化的時候,在急急地從汽車空調沖向室內空調的時候,或者在等待夜幕降臨酷暑消散的時候,總難免想起那自天而降籠罩四野浸潤萬物的雨。 故鄉多雨。對雨最早的記憶則是兒時在故鄉寬屋檐的木樓上臨窗觀雨的情形。大雨來時,平日玩耍的院子一時間變成了水的世界。雨聲嘩嘩,雨點打在來不及流走的積水上,白茫茫的一片。院子對面小朋友家的房子隔着雨幕顯得那麼遠,叫他他也聽不見了。那時外祖父還在,總和我一起看雨。我緊緊地拉着手中的線,是為了將另一頭的瓶子放下去打水;他緊緊地摟着我,是怕我從窗口掉下去。 上學後,最喜歡的是校園裡雨中別人念書的琅琅聲,最怕的則是一個接一個批這批那名目繁多而形式內容雷同的學生大會。好在學校沒有禮堂。心中煩悶,仰頭望天。只盼雲來風起,旗倒台翻之際,我雨飄然而至。每逢此時,大家紛紛抱頭作鳥獸散。及時雨的含意,從來不需要解釋。 也是在故鄉的山城裡,雨天出門撐着傘,雨點打在傘上,緊一陣慢一陣地響。最好有一雙不怕水的鞋,挽起褲筒一路踩去,不管是干是泥是水,有說不出的盡興。碰上節假日或集日的雨天,城裡窄窄的街道上擠滿了撐傘的行人。從高處望去,不見行人車輛,從近到遠,由濃到淡,卻只見千顏萬色的傘象彩虹碎裂撒落人間,將街道幻化成色彩的河。人去人來,波起波伏,卻又象河水靜靜地流淌。入夜後的小街格外明亮,雨濕的街面反映着街燈,一盞盞退到身後。舉頭仰視時,雨滴象千萬隻飛蛾從街燈的光暈里迎面撲下,落到周圍不知何處。走慣了城裡石板鋪地石塊壘牆的彎彎小巷,日後讀到戴望舒先生的名詩,過目成誦感嘆再三之餘,竟猜想作者也來自故鄉。 別了故鄉,大城市裡或郊外的園林無疑是賞雨的好去處。雨來了,雨點落在鼻尖上。在遊人四散避雨之際,且看那湖上圈圈點點的波紋,聽那穿林打葉的雨聲,由疏到密,直到最後遠山近水間的紅牆白塔雕樓繡閣煙柳畫橋都在茫茫的一片雨霧迷朦中化作水粉的圖畫。溪流歡瀉,飛瀑如注。雜色的殘花敗葉漂在水面,上下跳躍着慢慢地打旋或急急地順流而去。不再炎熱,不再喧鬧,萬物驟然遠去,只有雨點雨聲步步相隨,無所不在。若一人獨游,有傘無傘都可在雨中散步。即使是走過千百遍的地方,雨中也會有全新的感受。若有良友同行,何必煮酒,且靜心觀雨,也可輕談些舊事新樂。若是伊人相伴,亭內廊下,斷珠為簾。縱有他人,此時也勿需低語。輕雷遠鼓,陰雲薄暮,盡掩去羞語紅顏。雨過天晴,萬物一新。天邊彩虹飛掛,空中了無纖塵。湖面上恢復了平靜,荷花卻更加亭亭。遠處的飛瀑流泉還在譁然,屋檐上的滴水聲聲入耳。凝神時,那最後的雨滴還閃閃地戀在草莖花瓣葉尖和美人的眉際發梢上。 爾後浪跡萍蹤,天南地北,西子湖畔望山色空濛,大江岸上對瀟瀟暮雨,東嶽之巔聽屋上松風。無論走到哪裡,縱然在大洋彼岸的異鄉也總有好雨不期而至,如情如詩,慰籍我心。年前在東部念書,漫長的冬季過後,當安大略湖上飄來的雨將冰雪融盡,將山山水水染作淺綠深碧的時候,北方的春天便畫軸般地展開了。夏夜伏案,燈光融融。窗外樹葉嘩嘩作響,時雨時風。夜深熄燈而眠,風聲雨聲依舊,瀟瀟不絕,飄來枕畔,時真時夢,伴我行盡江南千里。秋來風高,漫山血紅金黃。風雨過後,滿地落葉象五彩的地毯,鋪在門廊,階梯,屋旁的車道和車道盡頭的小街上,一直延伸到遠處。踏葉尋雨,沒有黃昏梧桐,空中卻已瀰漫了冬天的氣息。 斗轉星移,故鄉故國已變得象雨中的景物,雖不清晰,卻總是美好。外祖父已仙逝多年。他沒有留下任何錢財,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他留給我的是那東方式的,閒來看雨的恬淡沖和。如今在日復一日追名逐利的碌碌中,當風滿樓台驟雨叩窗的時候,捲簾獨立,每每想起那些不曾忘懷,卻也久未提起的人和事,象球賽暫停的間隙,恍然神遊,重歸真我。雖自知此身非我所有,仍不禁感嘆流年似水,昔日難再。此生飄忽,豈非也恰如雨的短暫,初出無染,或乘風駕電,或寂聊無聲,且悲且舞,亦泣亦歌,歷盡人間百事,終歸於泥土,化入天地。雖不能永恆,卻不乏飛落中那生命的輝煌。 窗外正是黎明,萬里無雲。旱谷又將被淹沒在難以喘息的赤熱里。好在不久將北遷。願那裡常有甘霖飄灑,芳草青青。一夜無眠,不覺睡意襲來。且停筆好夢,也許能化作雨點飄回故鄉的山水間,在那淡淡的雨季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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