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現在還記得，從小學到高中，他一共寫過四篇關於理想的作文，最早的一篇他說 自己的理想，是做一名神氣的海軍戰士。直到如今，陳旭還是認為海軍服是最有型最能趁 出男人氣質的軍裝。本來他一直還保留着一張五歲時候戴着小海軍帽，抓着衝鋒鎗拍的黑 白照，紅紅圓圓的臉蛋上怒目圓睜，一副要把敵人就算吃不乾淨也要殺乾淨的表情。那張 照片他也帶了出國，藏在某一張不起眼的合影后面，倒不是怕別人笑話他當時傻乎乎的樣 子，他所不願意的，是讓別人嘲笑了他的理想，即使那只不過是過去的理想。

從第三篇關於理想的作文開始，陳旭開始非常明確的，帶着初生牛犢的那股衝勁的宣 稱，自己要做一個偉大的建築師。其實他自己也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很有藝術感覺的人，一 般建築師所感到的那種“凝固的音樂的美”，對陳旭來說，還不如搭建一個碉堡來的過癮 。可是沒有天分也不要緊，他有執着的信念。陳媽曾經很疑惑，兩個兒子一母所生，為什 麼一個就靈氣十足，另一個就有些懵懂未開？陳晨是絲絲脈絡都很清楚的那種人，可是這 個弟弟就有些迷迷糊糊很不成熟。

陳晨曾經打趣過陳旭說：“還好上天派一個小歌給你，替你決定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情，不過，是誰替你決定追求小歌的呢？”當時小歌也在場，笑眯眯的看着陳旭沒有說話 ，陳旭挭了挭脖子也沒有說話，當他不服氣可是又不願意反駁的時候，就會這樣一副態度 。小歌看在眼裡也不說什麼，或者也是心裡知道吧，陳旭是那種不明白的男孩子，愛或者 不愛都不太明白，他只是知道不能離開。

陳旭替林虞拿了東西送她出去，倆個人在往汽車站的路上默默的走着。恍惚間陳旭好 像又回到幾年前送林虞回學校的時候，忍不住微笑起來。林虞看他在傻笑，有些莫名其妙 ，問：“你怎麼了？剛吃多了？”陳旭搖搖頭說：“沒，就覺得難得的舒心，你可不知道 ，我來這裡幾個月，那個憋悶啊。”林虞笑着問：“有什麼憋悶的？大好的青年，大好的 前途啊。”陳旭象個成年人那樣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正想開口，看見馬路對面過來一中國 男子，隔着馬路陳旭對人家招了招手，打了個招呼：“喂，老張？又去學校啊。”老張本 來正悶頭走路，冷不丁聽人叫自己，抬頭看了看，看見陳旭，點點頭，說：“啊，有張設 計圖還沒趕出來。”說着，加快了腳步匆匆的走了。

陳旭指着那個叫老張的男人的背影說：“吶，他比我早來2年半，先讀了快一年的計 算機，發現不妙，又轉回建築，現在master還沒讀完，還在琢磨博是不是讀，老婆接過來 了，孩子養上了，又懷了一個，可是工作還是個問題。”

林虞回頭看了看已經快消失掉的老張的背影，又看着陳旭：“你怎麼這麼大的怨氣啊 ？你們小歌怎麼不教育教育你？”

陳旭“哼”了一聲說：“她？她忙着自己的實驗研究呢，唉，我也不想跟她說這些， 有什麼用呢？”

林虞仰起頭，看看還掛得高高的太陽，不由自主的也嘆息了一聲。想到今天自己也不 知結果的面試，一時找不出什麼話來。

陳旭看林虞有些黯然，反過來鼓勵她，說：“對了，告訴你個不錯的消息，我注了一 門Advanced Animation Studio，象我這樣的新生，一般是不給注的，不過我給導師看了 我的畢業設計，他就給我寫了個條子讓我跟着上了。不過，就是這個學期的課很重了…… ”

林虞問：“什麼Advanced Studio？”

陳旭說：“哦，簡單說，就類似3D動畫。以後我就用電腦做模型，唉，你不知道畫圖 多辛苦多枯燥啊。”說到自己的專業，陳旭開始眉飛色舞起來，林虞看到他高興，心裡也 為他歡喜，鼓勵說：“嗯，很好啊，找到自己的方向了。”陳旭不好意思的笑笑，說：“ 說真的，我真的很想儘快的做出點東西來，有那麼多需要學的，需要做的……我到了美國 才覺得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懂，跟個弱智兒童一樣。”

林虞“噗哧”笑出聲來，隨即嚴肅的說：“弱智倒沒發現，兒童嘛，是有點象，你呀 ，真的要好好成長。”

陳旭有些發急：“連你也笑我……”又自顧自的說下去：“咳，開始的時候，小歌怕 我申請不到學校，也想逼我學計算機呢，說好學，好找工作，好簽，哼，多虧我沒聽她的 。雖然現在也不容易，但總算是喜歡的吧。”林虞笑了笑，沒說話。

轉眼到了車站，已經有些等車的人，三三倆倆的。林虞接過袋子，對陳旭笑笑：“你 回去吧，今天已經占了不少你的時間了。”陳旭不在乎的搖頭道：“哎呀，沒事，反正晚 上沒課，對了，你的工作如果落實了，記得給我個信兒，我也高興高興。”林虞微笑着說 ：“沒問題…對了。”看看陳旭，低聲的說：“那張照片能給我洗一張嗎？我沒那張。” 陳旭開始的時候愣了一下，過了兩秒鐘反映過來，說：“哦，成啊…我掃描給你發過去吧 。”林虞點點頭，從隨身帶的包包里翻出一隻筆，又找紙，陳旭問：“你幹嗎？”林虞說 ：“我換email地址了，寫給你。”陳旭從口袋裡隨手掏出一張紙遞給她，於是林虞蹲下 去，把紙放膝蓋上，一筆一划的寫地址給陳旭。陳旭低頭看着林虞，短短的頭髮有生氣的 翹着，那頭好像瀑布一樣的長髮已經沒有了。

寫完之後林虞遞給陳旭，說：“以後有什麼事情打電話給我，或者發郵件也可以。”

陳旭把紙片放進口袋，點點頭。

這時車來了，林虞準備上車，陳旭忽然說：“你自己一個人也好好的吧，我哥那個混 蛋你就別惦記了。”林虞回頭看看陳旭，笑了一下，揮了揮手，用口型說：“bye-bye” 。

陳旭回去後，很快把照片掃描了給林虞發了過去。他也不願意多想什麼，就像他自己 的名言：事情越琢磨越複雜，他是願意去做多過想的那種人，就算錯了，也沒有什麼大不 了了。

功課真忙，不過，那門課是真有意思，陳旭簡直學的有些着迷。經常泡在系裡上機上 到很晚。另一個就是老張，老張跟陳旭不是一個導師，但也算搭得上一點關係的師兄弟， 因為早來學校幾年，經驗比較豐富，平時考試寫paper建模什麼的，經常提攜陳旭一下， 陳旭也覺得老張為人踏實穩重，很信任他。老張總是很擔心工作的問題，還有一個學期他 就該畢業了，可是工作還連個影子都看不到，平時就忍不住常唉聲嘆氣的。陳旭也理解他 家裡的負擔重，可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倆個人的獎學金總數額是差不多，可是三個人用 跟一個人用就差很多了。陳旭開始的時候很同情老張，覺得他能堅持住沒有發瘋，的確說 明是神經很堅強的人，可是後來，在學校里接觸的人逐漸多了，發現有很多的人，情況都 差不太多，就算好，也沒有好到太多的程度，於是同情的心就灰了。有時想想自己，也不 知道前途在哪裡，小歌那邊的博士讀的還正高興，一切都沒有確切的着落。

這天，陳旭又在辦公室折騰他的一個設計，對緊了電腦，眼珠沒時間轉動。聽見隔壁 的門一響，知道老張又來了，笑着大聲說：“你兒子又鬧了？”老張長嘆一聲，說：“我 都沒時間趕論文，就過來查查email。看intern有沒有什麼消息。”陳旭“哦”了一聲， 忽然想起來，自己前一陣也發了一些簡歷出去找intern，雖然希望不是特別大，但說不定 瞎貓碰上死耗子呢？

信箱裡沒有太多有用的信息，大多是自動回復的信件，陳旭一封封從標題瀏覽過來， 忽然看見一封來自林虞的，急忙點擊打開。信很短。

“ 陳旭，你好，

你發來的照片收到了，很謝謝你，還要再次謝謝你幫我帶的東西，和你送的眼藥水， 離開家這麼長時間，能再嘗到北京的小吃，真是件讓人感到高興的事情。我已經去那個公 司上班了，公司不是很大，目前我做的事情也很瑣碎，不知道穩定不穩定，更說不上將來 的發展了。不過，能找到就很不錯了，我已經感到非常的幸運。

我和陳晨之間的事情，其實也不應該責怪他。是我自己沒有勇氣去面對那些東西。雖 然或許，如果我留在了國內，和他繼續相愛下去，我就可以得到我理想中最完美的愛情， 但也有可能，我們還是會面臨其他的一些問題。在美國的這幾年，我經歷了一些事情，它 們雖然沒有讓我對生活失去希望和信心，可是卻告訴了我最重要的一件事：生活，存在無 數的可能性。其實事後我自己也曾經無數次的回想，如果我不離開，是不是後來的一切都 不會發生，我是不是就可以如願的幸福。可是，陳旭，對於過去的事情，我們沒有辦法再 做假設，當初我沒有勇氣留下來，現在我也沒有權力去責怪他。

你的學習也很緊張吧？好好做，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那麼，就努力一把，爭取能實 現自己心裡的一些東西吧。有什麼難題，給我打電話或者寫信都可以。多保重。

林虞 ”

陳旭愣了愣，心裡忽然沒來由的覺得有些悵然。隔壁傳來老張乒乒乓乓的聲音，一會 兒老張轉過來，懷裡抱着一包空白打印紙，跟陳旭打招呼說：“我先回去了，我老婆懷孕 反映挺激烈，還得給她做飯去。”陳旭愣愣的看着老張點了點頭，手不小心一動，點擊了 一下。回過神來時，發現郵件已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