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夢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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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委會成立後,要求各派“自清”,即各派揭發批判本派的走資派,並且要求不但
要打死老虎,還要挖出隱藏的活老虎。
爸爸象演戲似的,經常被拉出來批鬥。與以前不同的是,他不再孤單,和他一起被
批鬥的,有幾十個分別來自黑白兩派的走資派,紅黑兩派幾乎是一個對一個,和爸
爸對應的是那個原縣委書記。歷史真是會開玩笑,這些一貫整人的人,也和挨他們
整的人一起淪為階下囚。
部隊的人專橫武斷,但和“暴民時期“相比,他們較講政策。捆綁和隨意打罵的現
像少了,但還是要掛牌子,牌子上寫着各自的名字,名字前加上修飾語,如反動走
資派等,名字上被打上紅XX。
當他們被批鬥遊街時,有些好心人來到我家報信。平時見不到爸爸,這時就是機會。
姐姐帶着哥哥,總是擠到最前面,當爸爸和她們的眼神對上後,他們彼此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有次,在中心廣場開批鬥會,爸爸掛着牌子站在台上,姐姐和哥哥趴在台前,會開
了一上午,她們也趴了一上午。爸爸幾次用眼神示意她們回家,她們都沒聽,直到
大會結束,姐姐才不情願地帶着哥哥離開。
那時,姐姐一個月可以給爸爸送一次東西,把東西交給門衛,但見不到人。去時,
途經一個飯館,飯店的一位阿姨經常把她拉進去,讓她吃碗熱湯麵,走時還往她兜
里塞錢,姐姐推辭不收,阿姨說,你家遭難,阿姨這時不幫你,什麼時候幫你,快
收下,以後讓你爸媽還我。後來,每次談起此事,爸媽和姐姐都感動地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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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禍不單行,在一次批判會上,一急於立功的黑派成員,信口開河,竟聳人聽
聞地誣指,媽媽武鬥時期曾和別人蓄謀炸A城一號橋。台下的媽媽當時就懵了,腦子
一片混亂,她強咬着牙,堅持開完會。離開會場後,幾近崩潰的媽媽,茫然地走在
馬路上,路上的車向她鳴笛,她也充耳不聞。
媽媽出身於書香門第,脾氣溫和,知書達理,人也漂亮,大家都說,媽媽年輕時長
得象電影明星王曉棠。正因為如此,媽媽潔身自好,不惹是非,即使爸爸做縣長,
她也不願沾他的光,她一心照顧家庭,勤勤懇懇地做小職員,要不是受爸爸牽連,
她生活應當十分平靜。
以前,爸爸處於旋渦中心時,她雖緊張,但還能挺得住,可這次災難降臨到她頭上
時,媽媽有些支持不住了。媽媽不知不覺得來到了A城一號大橋,這是爸爸主政時修
建的一座大橋。當年大橋修成,爸爸主持慶典,不喜拋頭露面的媽媽就沒參加。想
不到,在她人生最低潮時,她站到了這座給她帶來如此大厄運的橋上。
橋下,河水清澈,水草蔭蔭。望着河裡自由自在漫遊的魚兒,媽媽淚如泉湧。她想
一走了之,擺脫這一切苦難。可想到爸爸還身陷囫圇,孩子還未成年,想到外婆外
公會因此白髮人送黑髮人,她心如刀絞,不忍就此離去。
正當媽媽在橋上躊躇時,朋友帶着姐姐哥哥趕到了,媽媽抱着她們,忍不住放聲痛
哭。媽媽被勸回了家,她渾渾噩噩,飯也沒吃,就睡下了,也許是過於疲憊,媽媽
睡得很沉,大家輕手輕腳,不忍驚動她。
第二天,媽媽被通知進學習班,她對此已有心理準備,整理好行李,叮囑姐姐哥哥
聽外婆的話,她就離開了家。媽媽走了,雖然,她每個月可以從學習班回家一次,
但平時,家裡只有外婆和孩子們。
每個月,姐姐依舊給爸爸送東西。有一天,風雨交加,她回來時,途經的一座小橋
被水淹沒了,她戰戰兢兢地從橋上走,一腳踏空,落入水中,幸得路人相救,才脫
此大難。那時已是深秋,姐姐受了風寒後,持續高燒。聞訊後請假返家的媽媽,在
姐姐的床前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見姐姐好轉,她又匆匆忙忙地趕回學習班。
後來,爸爸知道了媽媽的事情,了解媽媽為人的爸爸明白,她是被誣陷的。爸爸找
到了看管他們的軍代表,用性命擔保媽媽的無辜。當時,軍代表也不太相信穩重端
莊,溫文爾雅的媽媽,會和別人計劃炸橋。他讓那位揭發者說實話,並告訴他,如
若不實,會受到懲罰。也許是軍代表的重話,也許是良心發現,那位揭發者終於承
認,媽媽的事是他編造的,媽媽因此得到了解脫。
媽媽離開學習班時,軍代表找她談話,說爸爸成了階級敵人,已沒了翻身的機會,
媽媽還年輕,只有和爸爸劃清界線,才能有所作為。 媽媽苦笑地對他說,謝謝你的
好意,我和他已經有了幾個孩子,這輩子恐怕也劃不清界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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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代,人性受到了歪曲,人的尊嚴受到踐踏。。。但還是有真情在,這真情就
象是寒冬中孕育的暖暖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