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熬到回城,知青幹什麼的都有,八大員是少不了的,京城裡澡堂子就收了不少知
青。說到澡堂子,這也是京城雜憶中的一段兒。澡堂子好,澡堂子有意思,去那兒
洗澡長學問。我印象中最深的澡堂子有三個:海淀鎮裡的,中關村科學院的那個,
還有就是欄杆市的那個溫泉堂子了。
每個澡堂子都有自己的特點,先說海淀的這個。那是個什麼人都去的地兒。你能在
那兒碰上工人,也能碰上知識分子,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當然男女是分開洗的。
那年頭兒有些單位的工人發澡票兒,知識分子沒份兒。澡票兒好像是面值兩毛六,
剛好夠理髮或是洗澡。可是票兒發下去最後落誰手裡就沒準兒了,反正知識分子沒
這待遇,收入不高,能有澡票兒也就不花那點兒錢去科學院澡堂子去洗。所以去海
淀鎮洗澡的知識分子大都是有票兒的。這類人為數不多,知識分子嘛,不能太丟份。
再有就是像我這樣的半大小子,不怕丟份,再說也沒份,有人給張票兒就洗去了。
幾個小哥們兒互相搓背,後背搓地和下油鍋的蝦沒兩樣兒。最多的是真正有票兒的
主兒,退休工人和在職工人。這些人的肩膀和我們就是不一樣,皮肉也不同,人家
下的是高溫池子,我們在那個池子裡下個腳丫子都覺得受不了。我們還嫩,只能下
溫的了。不過後來聽說高溫對生殖不利,陰囊溫度過高容易不孕,我就總想那些人
是不是為了過把癮真絕了後。
說到水熱,那還得說欄杆市那個溫泉池子了。溫泉從地下打上來倍兒燙,又不能加
涼水,說是療效不好。看來非得燙脫了舊皮長新的才顯療效。可您 別說,過去在那
兒還真碰上過高人。澡堂子在欄杆市8路車站那兒,進門交錢左邊兒進,往右就進了
女部了,所以只能當左派。換衣服的地兒有床,可以要茶水,不少人就是這麼在那
兒耗着,估計是八旗子弟的殘餘。池子間門前有個大保溫桶,裡面有消毒過的毛巾,
捏塊毛巾搭肩膀上往裡走。肥皂裡面有,要是肥皂沒了,您就得敞開嗓子嚷嚷兩聲
兒:肥皂沒啦嘿!馬上有人就進來放幾塊兒大長條兒的燈塔肥皂,洗衣服洗澡都是
它。當然有人不那麼嚷嚷,人家一張嘴就是:胰子!胰子吶哎?!裡邊兒的胰子成
餃子陀啦!一聽就是老北京。由於溫度高,堂子裡霧氣特大,剛走進霧氣里就聽見
裡面叫板開唱,我嚇地縮了一步,還以為進了女部呢,扒拉開霧氣出溜進了池子,
才看清楚原來是幾個老頭那兒泡澡,開唱的那位是個50歲開外的漢子,敢情人家那
是過癮練那個望江亭呢。唱地極是有板眼,真正是票友級的,對那些小地方的過門
兒也能講出許多道理。幾位老的挺滋潤,有澡泡還有戲聽。泡完澡出來,大家一人
一壺茶靠在小床上侃山,下身用毛巾裹着。開唱的那位在我旁邊兒,聊開了京戲,
人家伸手遞過一根煙,我接過來一看,沒牌兒,原來人家在捲菸廠工作,是整天抽
沒牌兒煙的主兒。
相比之下科學院的澡堂子就文明多了。最明顯的是一進更衣室里摘眼鏡兒的人特多,
說話聲兒也是天南海北,滿眼望去骨頭多過肉,白不呲啦的一片。熱池子裡也沒那
麼多人,溫池子的水泡成和洗腳水差不多的顏色,不過好像知識分子也不往裡面跳,
就是和我一起去的藍旗的幾個小哥們兒在裡面練憋氣。科學院澡堂子的更衣室沒有
小床,沒法兒躺在那兒侃山,去洗的人都是來去匆匆。經過了文革,知識分子的靈
魂已被大革命的浪潮洗滌,去澡堂子權且洗洗那個軀殼而已。可您說那個地兒文明
吧,也出過不文明的事兒。
有年冬天的周末,澡堂子照常開放,女部裡面據說人不少。北京冬天冷,女人更怕
冷,去的人都穿着大衣還帶個大口罩。可是開門兒後不久有人發現老是有個人在女
部更衣室裡面轉悠,大衣不脫,口罩不摘。突然間就聽見有個尖嗓門兒叫道:這人
是男的!抓流氓啊!此人一聽轉身就走,出門兒就沒了影兒,身後喊聲兒不斷。您
可能問這兩百多人就堵不住那道門兒?當時據說是這樣的,人人都在喊抓流氓,可
沒人站起來挪一步,都是蹲在地上左手護住上身兒,右手指着那人在喊。您說這流
氓還能抓地着嗎?
老五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