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危。故
曰：禮者不可不學也。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況富貴乎？富
貴而知好禮，則不驕不淫；貧賤而知好禮，則志不懾。” ── 《禮記•曲禮上》




不懂跪拜的民族，是不知敬畏的民族；不懂跪拜的人，也難免於狂妄自大。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跪拜大禮，亦復如是。存心不同，跪拜意義也不同，
譬如同樣的一個情勢，小人跪拜是奴顏媚骨，大丈夫跪拜則是忍辱負重，能屈能伸。


常情之下，中國人的跪拜之禮一是敬畏，二是感恩，除此二義，豈有它哉？子曰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
侮聖人之言。」天下熙熙攘攘，為利而來，為利而往。我們芸芸眾生，總是疏於敬
畏和感恩，或者忘失敬畏和感恩，所以跪拜大禮，可以提起每個人內心中的那一份
珍重、敬重。而身體力行的體驗與空口而說的感受完全不同，這正是「禮」的全部
秘密之所在。人的舉手投足、俯首揚眉之間，都和內心狀態相呼應，比如中國人有
一句話叫“寧死不屈”，立死跪生，心態迥異。再比如一個有慧根的人，跪拜下去
狂心頓息；而一個冥頑之類，跪拜下去狂心頓起，這些都是身心相應，發生在一瞬
之間。人的行為、動作與人的內心世界的活動和體驗、感受是息息相通的，其中共
性的方面，都是中國古代行為禮節的基礎。

民國時期的一代高僧弘一大師，訥於言而敏於行，從來不批評學生那怕是一句話。
學生做錯事，他自己一天不吃飯，君子反求諸己。有一次他遠道而來求見印光大師，
當見到面時，不避泥水，倒地便拜。這件事被他的學生豐子愷看在眼裡，念念不忘，
後來寫進了回憶弘一大師的文字中。其實在那一刻，弘一法師心中唯有祖師和佛法，
對腳下的污泥濁水是混然不知的，就算知曉，他也同樣會不避而拜。

夫禮者，精誠所至，一舉手一投足，無一不是無言身教，這是禮的又一層深義。於
禮念茲在茲，對己可以淨化心靈，對人可以淨化環境，子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
歸仁焉。」誠哉斯言！只是能克之心與克己之人太少，所以不能做到天下歸仁。但
少雖然少，卻聊勝於無，少分歸仁，也比學絕道喪、禮崩樂壞要強得多。

天、地、君、親、師，不拜不足以喚醒珍重之心。也就是說，不行跪拜大禮，不足
以省察人倫，感念恩德，敬畏天命。跪拜之古禮，是華夏文明的不共慧和寶貴的精
神遺產。

日本人和韓國人至今保存古禮，奧巴馬到日本，人高馬大還向天皇行九十度鞠躬禮，
而禮儀盡廢的的北韓，也正是無法無天、蠻橫無理之邦，禮者，「理」也，這是禮
的另一層深義。

「夫禮者，自卑而尊人。」既然懂得尊「人」，那有不明人之權、人之尊嚴之理？
自卑而尊人，表謙謙君子義，表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之義，東方文化看待
「人」是類屬的整體概念，自卑而尊人，是一種普遍意義的人格修養。西方文化看
待「人」是個體的、孤立的單獨概念，人權和個人尊嚴，本質上只是“我的人權”
和“我的個人尊嚴”這樣“自卑而尊人”的人格要求，就沒有根據。這是工具理性、
契約文化使然，而這樣一種人權和個人尊嚴，實在算不上是真正的人性的覺悟。因
為個體的、孤立的人權和孤立的個人尊嚴，客觀上存在各種時態、情態、狀態，孤
立和獨立的另一面則是對立，而對立是獨立個體的的常態。契約可以調節某些層面
的對立，但人與人之間的根本關係能夠相互節制，卻無法真正和諧。

禮的道德內涵、價值內涵“宜乎眾矣”，現代中國人關心、考察和研究討論的已經
很多，但脫離了禮的情感內涵和審美內涵，禮在本質上不復為禮。禮的生生不息的
生命力和個體體驗的豐富性，是與禮的情感和審美內涵分不開的，這是禮的更接近
於生命本體和人類自然本性的一種深層意義，「禮」、「樂」不二，禮具有審美的
價值。比如大家閨秀與小家碧玉，言行舉止情態不同；印度女人、傳統的中國女人
走路的樣子，與紅脖子女人亦不相同，而有教養與無教養的紅脖子女人又不一樣，
這些都和禮的教育有關，廣義或狹義的。美醜之辨和善惡之辨，同屬於禮的內在精
神、內在本質，而從禮的形而上意義，回到禮的自然情態和生活意義，才算是真正
找到了禮和禮教的生命源頭。

“開簾見新月，即便下階拜。細語人不聞，北風吹裙帶。”（《拜新月•李端》）
── 這下階對月一“拜”，既是傳統的、習俗的、禮儀的，又是自然的、心靈的、
審美的。如果開簾見新月，望着便發呆，就沒有了審美，也沒有了詩意。我們也可
以說此情此景，不拜無以成詩，不拜無以為美。所以不同的心，不同的眼，從「禮」
這個字中看到的是不同的東西，比如魯迅從「禮」中看到了什麼是人人耳熟能詳的，
這只能說他有病，事實上，他也確實有病，「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心淨則土淨。”中國人拜天、拜地、拜君王、拜父母、拜師長拜了幾千年，乃至
於老高新近在茶館也曾自己給自己拜年，磕頭不已，都未見有拜出眼疾、呼吸道傳
染病和腸胃炎的，反到是不跪拜的妄自尊大、無所不為的現代中國人，才感召千奇
百怪的病，包括禽流感。

“處身於不夷不惠之間，託命於非驢非馬之國”，陳寅恪先生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
所講的話，是那一代文人的身心處境與社會角色的生動寫照。而這兩句話到了今天，
幾乎可以視為對整個中國當代文化的一個判辭 ── 惠而不夷，非驢即馬。按照梁
漱溟先生的講法，那就是現代的中國人，已經沒有什麼中國人的味道了。比如春晚
的孩子節目《愛我你就抱抱我》居然唱什麼“愛我你就陪陪我，愛我你就夸誇我，
愛我你就親親我，愛我你就抱抱我。。。”還有完沒完呢？這不是學紅脖子溺愛孩
子是什麼？可紅脖子又變虎媽了，那明年春晚是不是要改成“愛我你就罵罵我，愛
我你就揍揍我”呢？愛孩子絕不是這樣愛的，陪、夸、親、抱的孩子，只知道讓所
有人都來愛自己，問題是，這樣的孩子懂得愛他人嗎？我親愛的祖國同胞，長點腦
子好嗎？

給力過度，像是有點跑題了，夫禮者。。。唉，還是算了，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