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稱不上是“果粉”,但是,我無法忘記當我收到iPod Nano和iPad時的感受,乾淨,簡約,純粹。它們完全顛覆了我對電子產品包裝的感念。我最頭痛的是讀說明書,但我驚奇的發現,我居然可以靠直覺長驅直入。
就在我慢慢熟悉,關注,並且開始愛上蘋果的簡約時,10月5日,蘋果 的大腦喬布斯去世了。出於好奇和對天才的敬仰,我在第一時間,在亞馬遜上預定了全球10月24日同步發行的Kindle電子版《喬布斯傳》。隨着喬布斯的 死,關於喬布斯其人其事的評判“天才,藝術家,企業家,狗屎,瘋子,暴君,吝嗇鬼,嬉皮士,無德……”等等,如早冬的大雪漫天飛舞。我告訴自己:等, 一定要等到看完《喬布斯傳》再說。
自從預定了《喬布斯傳》,我就讓Kindle的網線保持開通,似乎喬布斯會在10月24日以前到來。果然,10月23日下午,Kindle版的《喬布斯傳》到了,真的是比預期的早了半天。以我讀書的速度,應該在一周內讀完。但是,沒想到我居然拉拉撒撒地讀了兩個星期。
《喬布斯傳》出乎意料地觸動我。我不止一次落淚,也不止一次不得不放下停讀一天,進入深思。《喬布斯傳》展現給我的不單是一位笑傲硅谷,引領時尚,呼風喚 雨,改變世界,充滿魅力和魔力的傳奇天才企業家。當我仔細用心象撥洋蔥一樣一層一層撥開,觸動我心,讓我流淚,走進我心的是一位單純,勇敢,叛逆,脆弱, 敏感,專注,激情,執着,在人文和科技交道口的靈魂探求者。
也許是因為我自己也是被領養的緣故,讓我對Walter Isaacson在傳記中說“被拋棄(Abandoned),被揀選(Chosen),特殊(Special), 這三個概念成為喬布斯是誰和喬布斯如何認定自己的一部分”非常敏感。
也許還是因為這個緣故,我發現在我面前,傳記中的喬布斯不再帶着神般的光環,不可一世地披荊斬棘。他和我一樣,是一個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上,帶着被遺棄的 傷痛和困惑,在叛逆里不顧一切地狂奔。在無人明白的悲傷里,苦苦求問“我到底是誰”?“我來到這裡要干什麽”?的一個傷痕累累的靈魂探求者。
當我找到對喬布斯影響至深,最終讓他決定拋棄肉食的書《Diet for a Small Planet》時,我可以理解為什麽喬布斯會選擇成為素食主義者,即使讓他在癌症和死亡面前也堅定地不改變。因為作者說“我們吃什麽是我們自己可以掌控的……漸漸地,我體會到,我每天生活的選擇和我對如何使自己更有能力的理解是一致的”。
《Diet for a Small Planet》在60年代末只是在美國U.C.Berkeley校園裡傳閱的一頁傳單。71年,它成為一本書。後來,它的影響遠超過任何一本關於健康飲食的書。它已發行過200萬冊,被翻譯成超過六種以上的語言。因為,它同時也是一本人生的哲學書。
在60年代健康飲食的概念里,肉食是攝取蛋白質的必要來源,素食理論幾乎是健康飲食理論的異端。但是,《Diet for a Small Planet》的作者France Moore Lappe 卻大反其道地說:“二戰以後出生的我們,頭一次,我們知道我們的選擇可以算數。……我希望人們更接近他們自身,更靠近他們自我身體的需要,而不是用我的這些信息幫助他們完成全球對他們的需要”。她強調:“ 食物不但改變了我對世界的看法,也讓我在新的預見上付諸行動”。她進一步引申:“改變我們飲食的方式並不能改變世界,但是,可以開始改變我們自己,從而,我們成為改變世界的一部分”。讀到這裡,喬布斯“改變世界”的人生宣言就不會讓人覺得是狂人說夢。
喬布斯,一個在出生時沒有權利選擇的棄嬰,第一次,終於可以通過選擇吃什麽來挑戰權威,拒絕被掌控,來彰顯自己的強大,來定義自己的不同。素食,對喬布斯來說,不只是一種飲食方式,更是一種自我掌控,不受牽制的強大力量。
他是誰?他的根在哪裡?出生時被拋棄的事實一直折磨着喬布斯的靈魂,影響着他對自己的認知,也扭曲着他與周圍環境和人的關係。
在傳記中,Elizabeth Holmes說:“他一直掙扎關於被領養的事實……他說‘這是一件攪擾我的事’”。喬布斯的朋友Greg Calhoun說,“關於被領養的痛苦,他做了大量的自我反省”。他“通過尖叫,節食來試圖清洗自己,進入到更深層面的他出生時的沮喪和無奈。他說,他非常憤怒自己被放棄的事實”。看到這裡,我再也禁不住自己的眼淚,這種無助無奈無根的落寞是埋葬每一個被拋棄的人的深淵。
人是有靈魂的,關於“我到底是誰?”的探求必定要進入宗教的思考,進入到上帝和我之間的求問。喬布斯13歲以前曾是路德宗教會主日學的孩子,在教會的主日學裡單純地學習着關於上帝的知識。直到有一天,主日學的老師無法滿足喬布斯關於Life雜誌封面上的飢餓兒童對上帝的提問,他走出了教會。我想,他不但無法繼續敬拜一個對苦難“無能或無動於衷”的上帝,也再一次加深了他被拋棄的痛苦。
但是,喬布斯關於“我到底是誰?”的問題還是沒有答案,他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對神,對在他以外的靈界的思考和尋求。他從來都不完全相信理性分析,他更依賴和跟從天性里神秘的直覺引領。
他曾參加primal scream的治療,醫治童年傷害帶來的心理扭曲。最終,他在東方禪宗的哲學裡找到了自我認識的“覺醒”和安慰。後來,又通過蘋果的產品延伸,不斷嘗試,不斷完善地表達着他關於“我是誰”的最初的意義和真性情(true nature)。
對喬布斯影響至深的《禪心 初心》(Zen Mind, Beginner's Mind)裡面說:“當你患病,比如得了癌症,當你意識到只有兩三年的日子的時候。要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來度過。有的人或許依靠上帝,有的人或許練習坐禪達到“空”的境界,把你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喬布斯沒有選擇上帝,也沒有選擇坐禪,他選擇了更加忘我的工作。
喬布斯對他傳記的作者說,“我這一生有非常幸運的事業,非常幸運的生活,我已經做了我所能做的”
但是,在生命的最後的時刻,喬布斯似乎還是回到了一生揮之不去的“我是誰?”的尋問。
他問對他一生關愛體恤如母親一樣的Bowers女士“告訴我,我年輕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Bowers女士回答:“非常浮躁,非常難搞定,但是,你有引人注目的預見。但你告訴我們‘旅程就是獎賞’”
喬布斯回答:“是的,這一路我學了很多……”。
喬布斯以天賜的智慧,以猶如神來之筆的融合人文和科技的蘋果產品,完美地謝幕了他精彩的一生。
但是,這一次,他沒有給我們留下他每次在蘋果新產品發布會時都會說的“One More Thing” (還有一件事)。
這一次,這個“One More Thing”成了一個被死亡隔絕的永久的謎。這位曠世天才最終關於“我是誰?”的答案會是什麽呢?。
喬布斯的妹妹Mona Simpson在NY Times上撰文說,喬布斯最後的話是“OH WOW. OH WOW. OH WOW. ”。
我在想:喬布斯在靈魂和肉體分離的瞬間到底看見了什麽呢?我真的希望在那一刻,喬布斯回歸到了造他,愛他,賜他智慧,從沒有拋棄過他,從母腹中就保護他,揀選他,使用他,愛他的上帝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