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丹白露散記
很久前讀一篇文章，說洋名的中文譯名，先人是大有講究的。好的譯名會給人錦上添
花之感。比如電影[魂斷藍橋]的譯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藍橋，英文原意為鐵橋。
中文翻譯用了一個“藍”字，把握住了影片的“藍色”基調，境界全出。
楓丹白露(fontainebleau)，法文原意為“美泉”。中文譯名四個字又好聽又好記，
色彩詩意並舉，給人滿野生輝之感。據說這個是浪漫詩人徐志摩在他的一篇散文里
給起的。徐志摩在歐洲遊學時曾給當地不少地方取了很有詩意的漂亮名字。比如意
大利的“翡冷翠”(佛羅倫薩)，法國巴黎的“香榭麗舍”大街這些後來燴至人口的
名字。據說他還在楓丹白露寫下了著名的[偶然]小詩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互放的光亮。”詩
歌不光意境優美，還富含人生哲理。
一半是衝着這個好聽的名，一半是衝着對巴黎遠郊那個在森林中的城堡的嚮往，在
歐洲旅行時的一個周末，我早早起來，從巴黎西區到了“里昂”火車站。這是巴黎
市區幾大車站之一，主要管南行的列車。我從那上車，往東南不過五十分鐘的樣子，
到了楓丹白露火車站，很象中國的鄉鎮小站。站門口有巴士，可直達老城區。其實
城不大，走過去也就幾十分鐘能到楓丹白露宮了。
(二)
八百年楓丹白露，留給人們的到底是什麼呢？
首先是皇宮城堡和園林。
這兒象位於巴黎近郊凡爾賽宮一樣，也是作為皇帝的狩獵地起家的。雖然後來的規
模沒有發展到凡爾賽宮那般宏大，但歷史更久，離巴黎市區更遠，而更因為它處在
上萬公頃森林的環抱之中，成了歷代法皇喜歡的別具一格的行宮。
從十二世紀的奧古斯丁，到文藝復興時的弗朗索瓦，再到亨利四世，路易十三，十
四，十五，十六，直至拿破崙，路易-菲力普，拿破崙三世，他們無不在這兒留下了
印紀。而楓丹白露宮也經歷代的能工巧匠之手，日臻規模，終於成了今天我們見到
的模樣。
皇宮的主要建築是兩層樓群。房間數不勝數。目前開放參觀的主要建築有馬蹄樓，
弗朗索瓦長廊，小教堂，寶座殿，舞會廳，黛安長廊，拿破崙的客廳，皇帝皇后們
的臥室，書房，套房，客廳等等，還專門辟有一個拿破崙一世紀念館(另外收費)。
而這些樓群又以一個個漂亮的庭院花園隔開。其中最有名的有白馬庭院，噴泉庭院，
英國花園，花壇廣場，運河，和黛安花園等。
從正門進去，首先看到的是白馬庭院，以業已消失的一個白馬雕塑而得名。庭院裡
最主要的是四塊長方形的草坪，恰似四張整齊地扣在牌桌上綠色撲克牌。穿過庭院，
正面的建築，就是著名的馬蹄鐵形樓梯。這座室外樓梯，原建於亨利二世時代，現
在看到的，是在1634年重建的。樓梯不光形狀別致，而且也是許多歷史事件的見證
者。1814年拿破崙就是在這兒舉行下野告別儀式，前往厄爾巴島。因此白馬庭院又
稱告別庭院。
登樓入室，就是城堡的二樓。大體上，一樓多是皇帝皇后們的私人用房，二樓則為
政務公共用房，除了二樓的拿破崙內套房。二樓正面過了前廳，就是弗朗索瓦長廊。
右邊通過豪華長廊和盤子長廊右轉，就到達設於路易十五宮的拿破崙紀念館了。這
兒我最感興趣的是盤子長廊。在文藝復興風格的漂亮護牆板上，鑲嵌着128個在路易
-菲力普時代特製的瓷盤，描繪的都是城堡和森林的景色，和發生在這兒的歷史事件，
極盡精美。
弗朗索瓦長廊是城堡的最主要景點之一。弗朗索瓦是法國文藝復興時的皇帝。他雖
然不是第一個在此居住的皇帝，卻是第一個大興土木之人，在他手下，建起了目前
我們看到的城堡的許多建築。長廊雖然只是一條公共通道，但堪稱一座藝術的殿堂。
頂蓬是雕花的木板。兩面牆上全是壁畫。弗朗索瓦同時對藝術有極靈敏的鼻子。正
是他，請動了達芬奇來法國。也是他，請來了佛羅倫薩人何梭和波蘭人波馬提司來
為長廊和城堡作壁畫，從而開啟了楓丹白露第一畫派。而楓丹白露也由此成了歐洲
藝術家的聚集地。
我們所熟知的文藝復興巨匠達.芬奇，就是由弗朗索瓦從意大利請到法國定居的。他
著名的[蒙娜麗莎]畫作與楓丹白露宮也頗有淵源。[蒙娜麗莎]本來是在楓丹白露宮
被弗朗索瓦一世收藏的皇家藏畫。後來才移到羅浮宮。
後來的亨利四世也喜歡大興土木。在他手上，建成了黛安花園的側宮，連接了鹿廊
和黛安長廊，並請來了一批畫家作壁畫，頂畫，開啟了楓丹白露第二畫派。前後兩
個楓丹白露畫派在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兩者都屬於流行於宮廷，融合樣式主
義和哥特式風格，注重線條，追求畫面精巧完美的貴族化風格。
在拿破崙的內套房，我看到了他的臥室，他簽署讓位文書的小客廳，甚至還有他的
浴室。讓人驚奇的是他的臥室的簡陋窄小。
黛安長廊，又稱王后長廊，也是值得一看的地方。這兒本來也是一個公共走廊，在
拿破崙三世時被改造成一個圖書館，專門用來存放拿破崙一世的一萬六千冊診本圖
書。長廊長有七十米，氣派不俗。
還有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舞會廳。想當年這兒曾是多少次宮廷歡聚的場所，如今
靜靜地，在時光的長河裡定定地漂。我在諾大的廳內踱着，聽得見拼花地板上自己
的腳步聲。金壁尚稱輝煌，人事早已昨非。壁上有幾幅壁畫也以剝落，讓人感嘆歲
月的無情。時間老人永遠是笑到最後的一位。
在城堡里，還有一個中國館，收藏有來自中國圓明園的一些文物珍寶以及另外一些
東方文物。因該館在修繕中，我沒有機會參觀。
(三)
如果說城堡體現的是皇室的奢華和藝術珍品的璀燦，那麼楓丹白露的園林不能不說
是對自然的擁抱。
在巨大的花壇廣場，你看到的是無數爭奇鬥豔的鮮花，修剪整齊的灌木以及漂亮的
噴泉。一公里多長的運河，其實說是一個長條形的湖泊更為貼切。運河在大花壇和
瀑布池的一側，在初秋的陽光里，碧水映着藍天。微風清舞中，幾點白帆在河裡游
弋。運河的地勢設計得較低，這樣很容易從花壇和瀑布池俯視她--- 一個十分心曠
神怡的景色。
這個花壇廣場與運河的格局，其實與凡爾賽宮的園林頗有幾分相象，只是後者的規
模氣勢還要大些，兩者體現的都是法國園林的特色：巨大的花壇廣場，精緻的噴泉，
精心設計的幾何布局，氣勢宏大的水面，錦簇的鮮花，整齊的草坪，以及與環境相
得益彰的雕塑。這些可謂美侖美煥，然而畢竟人工雕鑿的痕跡重了一點。
英國花園卻是另外一種風格。在路易十五宮的後面，也就是噴泉庭院正對的池塘的
右面，就是城堡的英國花園。這個花園與一片森林連接，占地其實不小，只是由於
更加自然化的設計，一開始並不至於讓人發出那種在看到法國花園宏大氣勢時油然
而生的“哇”的讚嘆。
相反，她好象是一個看似沒有精心妝點的女孩，樸實，淡然，掛着一絲不易察覺的
笑。你走的近了，她才讓你多看點。然後再多一點點。這點上與中國的園林有幾分
相似。一條曲徑，通到幽深的樹叢里。一掛小河，迤邐到花園深處。林子裡還有一
個奇妙的山洞。十幾個野鴨子，在水面上來來往往，讓你在這一路靜寂的化境中，
恍然回首：原來這兒還是人間。
如果你以為這樣的“女孩”本身就是不善修飾，不修邊幅，那你是被你的眼睛給蒙
騙了：法國花園“女孩”是想一下子拿出最艷麗的霓裳把“男孩”征服，英國花園
“女孩”是用一點一滴的內秀，不張揚地，一步步地誘人深入，直到牢牢地把“男
孩”的心抓住。又比如在舞會上，一個是穿低胸裝的艷麗少女，掛滿了珠寶，朗聲
大笑。還有一個穿着得體的旗袍，羞澀文靜，只染一個紅指甲 --- 不同的手腕和策
略，一樣的目標和精打細算--- 只是，她們要吸引的“男孩”，自然是不同風格品
味的 --- 有緣千里來相會，內涵的英國花園有着這樣的自信。
花園邊上有個池塘。叫池塘其實太謙虛了點：明明是個很大的湖，水面挺寬，水波
蕩漾，一池的幽深。據說當年這兒也是舉辦節慶，水上競賽和施放焰火的地方。在
水池的中央，有一個不很起眼的池心亭，卻與周遭極為協調，讓人感嘆，美其實就
在那份妥貼，那份協調之中。咱老祖宗的“風水”說，很注重一個水字。東方的出
色園林中，水是一分難以或缺的元素。水往往帶來一分靈氣和柔媚。無獨有偶，西
方的園林，不管風格如何，也是必請水姑娘的。所不同的是，西方的水，用在噴泉
居多；東方的水，更喜與小橋，小徑為伍。
恍惚間，一陣馬蹄聲從右邊的林子裡傳出來。我看到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一襲黑
衣黑帽。要不是走近些了看出馬車上坐着的的是遊客，我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原來這是給大家助興的一個旅遊項目。
(四)
一個莊嚴的城堡。幾個精巧的花園。一片美麗的森林。而這一切，還不是故事的全
部。
丹楓不言，見證的卻是一幕幕的歷史活劇。
除了皇帝們的“家事”以外，城堡里發生的事，卻影響了法國，歐洲，甚至是世界。
十七世紀二十年代，鬥了幾百年的法，英兩國在這兒通過了和約。法國大革命時，
城堡毀壞嚴重。之後，拿破崙看中這塊地方，創辦特種軍事學校。
1804年在這兒發生了一件史無前例的事。羅馬教皇皮埃七世親赴法國為拿破崙加冕，
在楓丹白露受到拿破崙的召見。這在當時震動極大，因為以前都是國王們到羅馬晉
見教皇接受加冕，而不是相反。拿破崙當時的影響力在此可窺一斑。後來他做得更
火。皮埃七世1812年第二次來訪時，居然被拿破崙軟禁了起來，時間達十九個月之
久！
我在法國多處地方看到過拿破崙的畫像。感覺上跟想象中的運籌帷幄的所謂“軍事
天才”有差距。畫像上的他，看上去帶點稚氣的“娃娃臉”，儘管有時的神情也不
乏威嚴。他的權力和威信是靠不斷征戰來維持的。1814年萊比錫一役，為他的威權
畫上了休止符。在俄普奧聯軍的刺刀下，一代梟雄不得不簽下退位書。在馬蹄樓上
與涕淚縱橫的將士們告別，從此踏上了流放的旅程。
最近的半個多世紀，楓丹白露更是見證了世事風雲。二站中，德軍曾在此設立司令
部，並且大擺“慶功宴”，使法國蒙辱。後來，盟軍趕走了德軍，又占據城堡，在
此設立了盟軍司令部。1949年，NATO(北大西洋公約組織) 成立又把總部設立在這兒。
直到1966年，經法國一再堅持，NATO 才撤出楓丹白露宮。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楓丹白露就是一本很好的歷史書。
(五)
楓丹白露不僅僅是皇宮。
做為一個小鎮，她有着一份獨特的風韻和魅力。不事張揚，然而幾百年與皇宮為鄰，
畢竟薰陶出了大氣。
不得不說旅遊熱地的身份，難免讓她占染了些許商業俗氣。然而，小城的天依然藍，
風還是輕。過街穿巷之際，舉手投足之間，你不時地會有一份驚喜。
就比如現在的我，轉了個彎，眼前是一排燈柱。燈柱沒有特別，哪個城市沒有好看
的街燈呢？打動我的，是燈柱腰上的那一個個花籃。在初秋的街道上，冷不丁地送
來一份喜悅和溫馨。簡單，卻妥貼。
再比如，走近一家水產店。驚奇於一個小鎮裡，竟有賣如此新鮮的魚，蝦的地方！
差旅途中，沒有可以烹煮的條件，不然我一定老牛抄刀，慰問口腹了。法國雖然雖
然靠海，海鮮的價格卻不低。不過這麼漂亮閃亮的魚蝦，看看也是享受了。
還有一些特色小店也很有情趣。比如有一家專門賣各種花色奶酪(cheese)的店家。
這麼多的品種在其它地方還真不多見。奶酪是用各種不同的香料和調料配製的。以
前說過，法國人的餐桌上，麵包，葡萄酒和奶酪，是不可缺少的幾樣。當地人對奶
酪的喜愛，在這小店可見一斑。
在一個街心小花壇的一角，欣賞噴泉鮮花，打量來往的紅男綠女之餘，我駭然看到
一個大漢匆匆地跑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那麼站着解起手來！那小子大概情急了，
或者兜里少倆子兒 (法國多數地方公廁要收費，一般為半歐元)。不管咋樣，大白天
地，給人頗煞風景之感。看來不管是什麼地方，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人給人“好”
戲看。
在小鎮的附近，還有幾個值得一提的地方。在鎮子的西北郊，有一所歷史不算太久，
但聞名遐邇的小規模學府。學MBA的朋友大約都知道，那就是INSEAD --- 歐洲工商
管理學院。目前是公認的歐洲以至世界最佳商學院之一。
離開楓丹白露大約十幾分鐘車程，有一個在美術史上比較出名的地方 --- 巴比松。
這兒當年是巴比松畫派的發祥之地。巴比松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農村，因自然風光
秀美，並且鄰近楓丹白露森林，而吸引了一批畫家長住。在寧靜的鄉村中以畫筆捕
捉大自然的風情見長的巴比松畫派講究返樸歸真，追求實地風景寫生，然而他們的
作品卻不乏浪漫情趣。看來巴比松和楓丹白露特有的自然風貌，在當時是如何打動
了畫家們的心。
我在楓丹白露時，時值夏末初秋。林子深處的樹葉有些已開始由青轉黃，但還無緣
一見丹楓枕霞的美景。大清早到這兒時，卻還能看到幾個花叢中的晶瀅露珠。
把楓丹白露的美景，以及對這一段歷史的思考，輕輕收到這篇文章中，也算是記憶
里的一片丹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