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　半年沒“吃飯”

原來邱宜林和女兒的生日只相差一天，焓焓生日的第二天就是他的生日。

焓焓飛快地找到她的小紅書包，拎過來，從書包里拿出她給爸爸的禮物，那是一張畫，雖然夾在一個夾子裡，但邊角已經有些皺皺巴巴的了。畫上畫着天邊的一道七色彩虹，一條大路，一直通到彩虹的底下，彩虹底下還有一座童話故事裡那樣的可愛小房子，有三個人手拉手笑眯眯地在路上走着。焓焓指着說：“這是爸爸，這是媽媽，中間的是我，那房子就是我們的家。爸爸，你喜歡嗎？”

這畫是黎倩帶女兒去美國大使館辦簽證那天，看到彩虹後焓焓回家畫的。邱宜林看了，一時眼睛又有些濕潤，再次緊緊地把女兒抱在懷裡，說：“寶貝，爸爸當然喜歡！” 邱宜林又仔細看了看畫，指着天空中和小鳥一起飛着的各種顏色的小方塊、圓塊、 三角塊問：“這些是什麼？”焓焓回答：“這些是冰激凌和巧克力！爸爸，你怎麼看不出來？”邱宜林故作正經地又拿近眼前看了看，說：“像倒是有些像，可是它們怎麼會和小鳥一樣飛呢？”焓焓認真地說：“因為到處都是嘛！那個高鼻子禿頭的美國叔叔說，‘邱焓焓，跟你媽媽到美國去吧，巧克力、冰激凌，讓你吃個夠！’ ”焓焓學着那位簽證官傑夫的話，把邱宜林逗笑了。他趕緊保證說：“爸爸周末就帶你們去吃冰激凌和巧克力！”

第二天下午五點鐘一過，邱宜林就立即起身往家奔，往常他可是怎麼也得磨磨蹭蹭到六點。一進家門，就發現家裡變樣了。屋裡收拾得整整齊齊，到處擦得乾乾淨淨。焓焓趴在茶几上畫畫，見到他馬上跑過來。父女倆玩鬧了一會兒，黎倩從廚房探頭出來說聲“你回來了”，就又忙去了。不一會兒，邱宜林聞到炒菜的香味，心裡說，唉，久違了，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家。他走進廚房，看到黎倩正在炒菜。她頭也不回地說：“你和焓焓快去洗洗手，這就吃飯了。”

父女倆嘻嘻哈哈地洗完手，過來一看，黎倩已擺放好飯桌。三把椅子各占一邊，集中在飯桌的一半。每個位子前都放着一碗盛好的白米飯，中間是三菜一湯：紅燒雞翅、青椒肉絲、西紅柿炒雞蛋，還有豌豆蝦仁豆腐湯。邱宜林事先已把肉類、蔬菜、調料等一應物品買好，巴巴地等着黎倩來行使主婦的職權。這是全家團聚後的第一頓晚餐，看得出來黎倩很認真，做的都是他愛吃的菜不說，還額外多做了一個菜。

黎倩做飯的認真不在於食品的多樣和豐富，而在於做飯時的態度。對此，邱宜林深有研究。邱宜林認為，黎倩做飯認真不認真是非常關鍵的，其結果反映了專業與業餘水平的差距。她若認真，飯菜就具有餐館廚師的水準（其實也不見得就可與專業廚師相比，這只是邱宜林的個人意見）；她不認真，那飯菜就十分地一般了。

比如說晚飯吧，從黎倩決定自己用煤油爐子開伙做飯的那天起，他們家的晚飯就基本保持着兩菜一湯的水準。邱宜林還清楚地記得黎倩做的第一頓晚餐：西紅柿炒雞蛋、涼拌黃瓜和西紅柿黃瓜雞蛋湯。這三樣幾乎是黎倩當時烹飪知識的全部，把全部本領都用在了一餐晚飯上，你不得不承認她的認真。以後，黎倩的烹飪水平突飛猛進，全憑着她的認真勁。從同事處學的，從書上學的，從共用廚房的鄰居處學的，一天一個花樣，大部份菜都做得成功，也有失敗得沒法吃的。最好笑的是有次一位大學的老同學出差來京上門拜訪，已是晚上八點了，黎倩得知老同學還沒吃晚飯，趕快點着煤油爐子給他下雞蛋麵條。老同學是蘭州人，讓黎倩給加點醋，黎倩拿起醋瓶子就往麵條里倒了一點醋。老同學一嘗不夠味，還要，又加，又要，又加，黎倩是有求必應。可老同學加了嘗，嘗了加，終於忍不住了：“你們北京的醋怎麼一點沒醋味，還這麼老咸老鹹的？”黎倩一愣，仔細看看手中的瓶子，壞了，把醬油當醋了。老同學的到來使黎倩太高興了，一高興就開了小差，那做飯的認真勁兒就跑到爪哇國去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年，待到女兒焓焓上幼兒園時，黎倩已練就一身過硬功夫了。不管她做飯認真不認真，那味道都是誘人的，兩者的區別只有邱宜林能分辨，就在菜的刀功和配料上。如果黎倩認真做飯，那刀功細，菜的配料多，做出來的菜是色香味俱全；反之就是塊切的大，也沒有木耳、香菇、筍片等的搭配，菜式單調。就拿一盤涼拌黃瓜來說，黎倩認真的時候是涼拌黃瓜絲，絲切得細細的，在盤中碼放得整整齊齊作放射狀，中央勻勻地蓋上一層也切得細細的火腿絲或蛋清腸絲，邊上是一圈西紅柿片，淋灑上鹽、糖、醋、蒜末、胡椒粉等拌好的調料，最後滴上小磨香油。黎倩不認真的時候，黃瓜就成了片或者是刀背拍碎後切成的塊，胡亂堆在盤子裡，灑上拌好的調料和香油就完事了。

作為一個好口福的人，邱宜林認為他有黎倩這麼認真能幹的妻子是十分幸運的，不是所有的姑娘婚後都心甘情願地下廚房的。他自己的妹妹宜馨就幾乎不幹家務事，全由勤勞的妹夫一手包了。所以，不管黎倩做的什麼飯菜，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只不過黎倩做飯認真時，他的表現更出色，一邊大吃大嚼一邊讚不絕口，其它的時候就是光吃不吭聲了。

眼前的這頓飯，是邱宜林盼了多時的飯菜。他放開肚皮吃，吃得酣暢淋漓。連小焓焓都看得直瞪眼，問黎倩：“媽媽，爸爸是不是好幾天沒吃飯？”黎倩只是笑笑，沒說話。邱宜林打掃完“戰場”，這才樂哈哈地對焓焓說：“爸爸就好像是半年多沒吃過飯了！”“那你都吃什麼呀？”“吃麵條和麵包。”“那不算飯嗎？媽媽說，包子、餃子、米飯、麵條，還有麵包都是飯！”“在爸爸看來，只有你媽媽做的飯才叫飯呢！”“是嗎？那別的都叫什麼呀？”焓焓忽閃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媽媽。黎倩說：“焓焓，別信他的，你爸跟你逗着玩兒呢！”

黎倩和焓焓因為倒時差折騰了個把星期。美中兩國的時差本來是十三個小時，由於實行夏時制，變為十二個小時，此地的午夜恰是彼處的中午。第一個晚上的興奮過去後，邱宜林立即進入正常作息時間。因每天他得起早走十五分鐘路趕七點的那趟公共汽車去上班，所以晚上十點半他一定準時睡覺。他的腦袋一沾上枕頭就呼呼大睡了，黎倩卻翻來覆去睡不着，一直折騰到凌晨二點以後才迷迷糊糊入睡。焓焓入睡雖然早些，可早上五點就醒了。一吃過中飯，母女倆不約而同接二連三地打哈欠，上床倒頭便睡。

睡着睡着，黎倩忽然驚醒了。她歷來有失眠症，睡覺時有點兒響動就會驚覺。她好像隱約聽見有人在開客廳的門，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她想可能是邱宜林回來了，加之睡意正濃，就躺着沒動。但陡地心念一動，覺得不對，趕緊翻身坐起，已經來不及了：臥室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一個陌生的白人男青年站在門口兩眼直瞪瞪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