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 邊城 浪子 |
送交者: 文/小呆 2004年03月05日14:57:38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車進湖南境內以後,連綿不斷的群山丘陵,很是讓我心生黯淡之情,何以跑到這蠻荒之地來尋芳探勝呢。過了張家界就剩我一人,百無聊賴地繼續向前進發。謝天謝地,在連續乘車十個小時後,火車正點到達吉首。刀刀果然來接,於是風塵僕僕,轉乘汽車向鳳凰城呼嘯而去。 於路有很多山寨民居,異於北方。心中盤算着沈從文年少淘氣,如何跑到城市大作鄉巴佬,專寫赤子美文,思緒紛紜。兩個小時後抵達鳳凰城,沿途看見山水人物,也就是一普通小縣城,髒亂低矮,交通不便,都不稀奇。不過常見有一種小敞蓬的簡易巴士,搭很多人,年輕的酷哥辣妹們就乾脆掛在車身外面,手抓一跟橫杆。說實話,我真怕顛簸的山路會帶來意外;可是他們似乎很無憂無慮,放心大膽地在上面呼哨談笑,甚至有兩個小女孩就站在放車蓬的那幾根橫梁上。 進了鳳凰城刀刀開始聯繫旅店。我還沒想到連旅店都是網友推薦的。走啊走啊,我也順便活動腿腳;可是說實話走了半小時還是沒有稀奇之處。被極力推崇的是沙灣客棧,在虹橋底下,年輕的老闆娘親自來接,這個時候開始有點兒異樣感覺。虹橋安然地架在沱江上,橋上是一個封閉式工藝品小街,刀刀順手碰壞了一個娃娃頭像,他撒腿就走,我喊他別着急他也不應;但是後面並沒有人追來,走遠了他才慢下來等我跟上。我說這地方人沒你那麼小氣,人家沒在乎,我看着一個小店主把零件撿起來,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呢。而且這裡人不叫賣。不管賣什麼,他不叫賣。 到客棧還有一段路,先要過虹橋底下,一眼看見一匹手工蠟染,生動精細,完全不是市面上的風格,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滿店都是這種生動細緻。轉過犄角蠟染和面具雕刻的小店,迎面一條溫柔沉靜的江水,徑直轉身流去了,我立即大吃一驚;江邊垂柳畫橋,吊腳危樓,古色斑駁,四周為之一靜,不由痴痴看了半晌。 客棧在一條幽深巷子裡面,青石鋪路,細膩,溫潤,清涼。選了一間最高層的房子安頓下來,那裡門廊樓梯房間布局極為複雜曲折,我跟刀刀講,我最愛這種實用而複雜曲折的調調。背山面水呢,也是我最愛的調調。各處極為乾淨細緻,細節處都費了心思,看得出是會過日子有樂趣的人。 老闆娘親自放水給我準備洗澡,空氣清新,沒有各類工業社會的聲音,也沒有作業或者誰來檢查工作,心情漸漸輕鬆自在起來。浴罷,已近黃昏,即散發出遊,打算到處溜達溜達,因為本是小城,打算看看就走的。 從虹橋底下小船碼頭沿江上行,水流清澈不涼,水邊鋪有大條青石,因為穿着拖鞋,就徑直走在水中,踢踢打打,愜意暢快之至。遊人三三兩兩星星點點,居民也是三兩踱步江畔,有人在吊腳樓下的青石上洗衣,槌聲清澈,類於夢幻。一直逆水上行,走到窄窄一條木橋上,木橋搖搖晃晃,木頭日曬雨淋,給我感覺不牢靠,但是大家都在上面安然地走。在江邊看到不少來往採風的旅客,幾乎沒有商人,儘是記者、攝影家,帶着專業器材;還有一些旅行家,看上去文人占很大比例。不太清楚是因為沈從文還是因為鳳凰而來。 過木橋以後,在一個城牆口看到了鳳凰城紅通通的夕陽。隨便走進一條小巷。兩邊人家院子都有比較高大的圍牆,圍牆上有瓦頂飛檐,門上有門樓,一律古舊暗色,沒有嶄新氣象。牆面是灰色條石或者青磚,青灰勾縫,拐角處裝有洋燈,很別致的黑色鐵架灰白透明罩子,上面帶着一個小小檐子。路面是灰色石頭鋪就,乾乾淨淨,鑿花已經磨得淡漠了。路過田家舊祠堂,在放着唱戲曲子,晚上有本地劇團的演出,進去看了看,高高的深深的一所老院子。巷道彎彎曲曲深入下去,就有一種簡樸的美感,猶如清新的少婦,卻又有幾千年洗滌過,帶着淡淡自來舊的顏色,不舉手不投足,不抬頭不回眸,也散發出骨肉間的寧靜雅致。 一條一條巷道轉過去,這個小城迷住了我,我似乎走在夢裡,似乎走在棉花堆里,似乎走在很久以前的一個什麼時候。這些巷子有着別樣的氛圍,別樣的氣息,絲絲入扣滲透我,我開始做夢了,我不是遠道而來的明月光,而是從來就在這裡的鳳凰城主;身邊是從來就在這裡流浪的刀客;這是一個夢的地方,我們走在夢的故鄉。 街上漸漸熱鬧了,華燈初上,店鋪很多,賣着蠟染刺繡還有牛頭工藝品。沒有人招呼我買東西,招呼我吃飯;我覺得詫異,也感到喜悅。有很多賣泡菜的店面,我看了又看,不知道這可怎麼吃;在一家舊舊的小門臉前,我說要各樣泡菜買一點。女主人在吃飯,男主人來給我裝菜,輕言細語慢條斯理,仔細地挑了兩元錢的菜給我,我竟然有一種藝術的感覺。然後吃了一種甜的涼粉;淡淡的冰冰的酸酸的甜甜的。 吃飯時間看看過了,終於找到一家叫做方正的飯館,沒有打烊。店裡用青竹篾條編者籬笆把各桌隔開。我說天晚了,就在外面吃吧;讓在街面上放了張桌子,要了小菜和啤酒,一面看着清秀的苗家姑娘過往,其中有一個穿白長裙的長髮女孩,給我留下了安靜的側影。 這個時候一個穿紅衣服的店小二,跑過來陪我們喝酒,並且跟刀刀聊起天來,兩個人一杯一杯地喝,叫我“自便”;我也只好自便。稍後圓月升起在深藍的天空,那些很高的有飛檐的屋頂和照壁在月光下線條極其清晰。這個紅衣服的店小二胳膊上有刺青,但是看上去很溫和。我估計他醉了;果然過了一會兒,一個長相非常俊美的男孩過來跟我們講,他們晚上要出去打架,不能讓他再喝了;一會兒以後店小二就垂頭坐着,看樣子今晚是不能打架了。我覺得特別有意思,哪裡的年輕人都一樣,要有一個打架的時期。 飯後在街上亂逛,看見一些漂亮姑娘在發傳單,其中一個看了我一眼,過來給我一張,原來今晚有篝火晚會演出。仔細地打聽了時間,決定晚上不坐船了,要看篝火。隨便找了一個地方流連一會兒,就到了時間。我們兩個人花了二十塊錢買票進場。是一所學校的大操場,沒想到學校的樓房也是有飛檐的,不象內地的房子光頭光腳,一點內涵花樣也沒有,傻乎乎的。操場上人不多,一個老太太在叫姐姐,我看了看,答話的卻是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原來小姑娘是演員呢,跟這些老街坊鄰居很熟。 圓月在頭頂,絲絲涼氣襲來,頗有寒意。但是開場鑼鼓一響,篝火點燃,大家又紛紛向後退去——熱浪滾滾,氣氛騰地一聲熱起來。表演是專業的,字正腔圓有板有眼,而且沒有表演的感覺——樸素,自然,認真,熱烈。節目的名字沒記住,敬酒歌唱罷,所有的觀眾都站起來要酒喝——我和刀刀也喝了,有點酸而且辣。我喝了不大喜歡,他卻讚嘆說的確是上好的米酒。有一支舞蹈給我記憶很深刻,男女對舞,一邊打鼓一邊跳舞一邊眉目傳情談戀愛一邊撒嬌生產豐收抗敵。所謂剛健婀娜,不屈不撓,優美而勇敢,大概就是這樣子。生活是美的,勞動是美的,對歡愉生活的愛好和赤裸追求也是美的,我疑心這裡有別樣的文化,這裡的文化從不遏制激情,並且禮讚着生命本身的激情。 十點鐘晚會結束,街上人並不少,我們溜達着回去,看見虹橋底下有小吃,就過去挑了一些東西,隨便讓他們烤來下酒。是夜,鳳凰城主和邊城刀客在此把酒暢飲,直到明月西沉,世界已經完全安靜,只有天籟生發。這天晚上我決定在此多停一天。我也生活在一個小小的古城,我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給我這麼寧靜溫馨的感覺。我要熟悉這個給我迷夢感覺的小城。 第二天凌晨起來並不着急,在店裡吃了早餐,打聽了我們可以去黃絲橋看看真正古城風貌。有一對情侶與我們同去。這裡物價並不因為旅遊而上揚,旅店、三輪車、去各景觀的旅遊車都不漲價,這使人詫異,也使人讚美。商量包車的時候來了一輛大巴,於是乘大巴前往黃絲橋。 黃絲橋是個石頭古城。城牆整個兒用青條石築起來,我們先在城裡逛了一圈,看見雞鴨牛羊,滿地稻草;這裡的人自然到了對外開放的同時並不改變自身生活習慣的程度。我不由地想起了東床坦腹的故事,跟刀刀笑了幾次。這期間記起秋池離這裡非常近,就跟她聯繫,請她過來晚上一起喝酒。她一口答應了;但是後來又打電話說實在走不開;我離開的時候可以見個面。我聽了很是掃興,就跟刀刀說,本來今晚可以有兩個美女陪你喝酒遊船,可惜只剩下一個了。 我們從另一個進口上城牆的,繞着城牆走了一圈,沒有買票。到一個賣工藝品的農婦家裡,有一把苗人用的刀,刀刀拿在手裡比劃了兩下;刀已生鏽,有缺口。我詢問是不是真用這種刀子來拚殺,農婦說是的。聽了以後在看刀就有點兒噁心的感覺。這家有一個天才兒童,十二歲,作畫感覺不錯,意思筆力也好,我認為他應該被送到北京去進修,但是沒有說出口。也許真是深山出俊鳥,北京那些地方只會出北京土包子。 石頭城並不大。其實這種所謂的石頭城並不足以抵擋進攻,也不足以發起還擊;只是暫時避難或者集中起來被屠殺的小寨子。刀刀爬上城牆作站高望遠狀;又拿了一桿槍作英雄狀,擺好姿勢讓我給他照了相。太陽漸漸熱烈起來,我沒有帶傘也沒有帶墨鏡,一下子曬得很難受。突然聽見一陣可怕的叫聲,刀刀說是殺豬,我疑心是殺牛;在城牆上很容易就看家很多院落里擺着新鮮的牛頭。 這個地方實在是很有意思。簡單甚至落後的生活,她的樸素骯髒簡陋跟其他農村地區沒有很大區別,但是卻分外安靜,人人都很斯文安詳,從不大聲喧譁。聽說這裡還保持着一種古老風俗,如果有兩人當街打架,別人是不來勸阻的。 回程的時候順路去了南長城。沒走正路,又是緣坡下溝涉溪而過,只有草沒有樹,很曬;刀刀看見一座碑,千辛萬苦爬上去看看是什麼孤魂野鬼,湮滅在此,惹得另外幾個人也過來看熱鬧。我在溪邊等他,順便看看景致,但是他過來以後卻毫無所見的樣子,沒有匯報見聞感想。到了南長城我已經睏乏不堪,於是他去登城,我在下邊一個茶樓模樣的地方等他。 這歇腳的地方原來並不是什麼茶樓,而是一小飯攤。婆媳兩個守着,溫和靦腆,對我干坐在裡面不消費視若無睹。我就乘機戴上墨鏡打瞌睡,一陣迷糊以後刀刀剛好回來,向我感慨南長城已經沾染了旅遊區的習氣,都是大同小異的。已經餓了,我就說回鳳凰城吃好的吧,於是乘車回去。到了鳳凰刀刀突然想起來說我們可以去花垣茶峒,明天那裡有個邊邊集;而且沈從文筆下的翠翠,老船家都有原型,邊城,渡口,還可以看到老樣子。我聽了算了一下,那樣行程就又要推遲一天,而時間上我已經沒有轉圜餘地。於是忍不住責怪他身為地主,怎麼不安排好。這種責怪第二天下午又發生了一次,因為他掌握的火車車次不夠精確,使得我本來可以去茶峒而未成行。他也自責不已。不過這也留下了以後的想念。 還是在方正酒家吃飯,這是正午時分,食客非常多,他們非常忙。昨晚的那個小二哥酒醒了以後就成了一個精明小夥計,過來打招呼,我們點菜點酒,看看時間果然不夠去花垣了,就輕鬆下來,盤算着買什麼,再去哪裡轉轉。這頓飯等的時間真是長,等飯菜上齊,胃口已經不行了。然後徐徐穿街而過,到了碼頭租船去沈從文墓地。 文人盛名而澤及故里的典故並不少見,但像這樣,沈從文成為一個地方標誌性符號的,實在鮮見。在等船的時候這裡有一點點不發達的旅遊業的跡象了,開票的人很多而且忙亂;船夫們卻還是不緊不慢的老樣子。跟一家三口人同船,我坐在船頭左側,刀刀坐在右側。上船以後我就把雙腳雙手都伸進水中,水草碧綠,江流如玉,一邊打水一邊念着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這時候是下午,水面遊船往來很多,有時候尖叫一聲作個怪相算是打招呼。接二連三的船過來,我光手光腳在水中,眾目睽睽之下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後來就不敢再跟人家打口哨了,老老實實玩水。水面有很多蜻蜓,色澤神秘幽暗,幽靈一樣飛着,停着,追逐着。 到了水壩換船,來了幾個賣小手工的小女孩子,跟着男遊客叫賣。刀刀買了一對蝴蝶,給我一個,我就順手插在頭髮上,搖搖曳曳的。在水上漂流的時間並不長,一會兒船夫就告訴我們到墓地了。 這個墓地跟一般鄉下並無二致,沒有什麼特色。也是鋪着青石或者灰色條石的路面,一直通到墓地。在上來的拐角處有一塊石碑,上面是黃永玉手書挽句:一個戰士不是死在戰場,就是回到故鄉。埋灰處有一塊從山上采來的石頭,在上部拋光了一處,正面寫着四行紅漆小字:照我思索,可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後面寫着:赤子其人,星斗其文。刀刀到處亂竄亂看,我就在上面的石階上坐了一會兒,看看下面平緩的江流,對面和腳下連綿的山脈,枝柯交錯,落葉亂飛。安靜下來的時空有點迷茫,身心兩忘的時候,只覺得一片大寂靜。很大的寂靜,蟬聲在林稍響着。刀刀過來給我照了一張相。 下去的時候來了一大夥人,年輕的導遊先生在滔滔不絕地講着沈從文給故鄉所添加的光榮,我默默地着,知道江山自古是美麗的,從不會因為某個人而添彩;人所附加的光榮,不過因為身為個人不能排解的寂寞,憑空對前人生出的援引。我們需要一個讓自己偉大或者不凡或者至少像那麼回事的理由,沈從文就這樣被膜拜,我們就這樣去膜拜,等着自己的那一天,膜拜或者被膜拜。 這個時候刀刀爬到一個大石頭上去了,我給他拍了一張,一個小女孩子在我跟前跟她女伴悄悄講:“我哥就是這樣的,特皮……”我不禁笑了,一個遊客發問:“他爬那兒去幹嗎?”導遊很乾脆地說:“擺姿勢照相的。”我大笑起來,告訴他們上面有一篇文章,請教有沒有拓本或者全文之類的東西,導遊茫然地看着我,然後作恍然大悟狀:“啊這個我們沒有,啊這個他是上面去看東西啊!”我讓刀刀趕快下來,很怕石頭會垮掉了。 刀刀在墓地下邊曾經碰見過一個熟人,很年輕的一個女孩子,似笑非笑地打了個招呼。下墓地的路上碰見附近居民在賣一種小吃,綠色葉子包裹着蒸熟的,我以為是另外一種粽子,結果人家笑我說不是的;我自己又不吃那些古里古怪的東西,所以始終沒搞清楚是什麼。到了渡口我們的船開走了,只好另外約了一條船,這當中有一點點小小波折,但是不至於影響到愉快的心情。回去路上我依然在玩水,已近黃昏,水面上有很濃重的腥味,水波微微蕩漾,猶如活的琉璃。打幾個水花,念幾句歪詩,掉幾句酸文,水上漫遊悠悠結束了。 整個黃昏我們都在江邊盤桓。還想喝點酒,卻沒的賣。先走在深窄曲折的一條小巷裡,走到盡頭發現它通往一條大路。這條巷子裡面的房舍建築都很精緻,有門樓,有院牆,我們還發現了一座舊宅子,裡面有戲樓,有長廊,有很高的亭子,檐角懸掛的風鈴還在。院落雖然破爛,但還是不難想象以前闊大的景象。房門都不是正面開,而是院牆那麼巧妙地彎曲一下,房門就側一點,似乎這裡的人很講究風水。路過一家樓房前,從過道可以看到江面對岸;我就沿着窄窄陡峭的台階走下去;房子後面是條石,還繫着一條船在柳樹邊上。我們選了一塊地方坐下來,把雙腳架在船上;船就移動起來,一會兒船艙里就裝滿了水。暮色暗下來,水鳥出來工作了,山林霧靄聚攏起來,頭頂上的烏雲半明半暗。這時候一定想要喝酒,就要刀刀去跟附近居民家裡買酒來。刀刀一會兒果然買來兩瓶啤酒,拿牙咬開瓶蓋,我把酒瓶在江水裡面浸了一會兒,碰了一下就你一口我一口喝起來。 沿江兩岸燈火開始點亮了,那些雪白或者灰白的房子,有着西洋式的樓頂,卻是沉默的,看不見梳頭或者唱歌的人影。一個本地人路過到這裡洗手,跟刀刀聊起來,我一直在喝酒,沒有插話。異鄉是什麼?對於本地人來說,這裡封閉,觀念落後,不發達,沒錢;可是誰不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家鄉呢?在大城市裡,也許還會有其他的想法,譬如過於匆忙疲勞,或者太大的競爭壓力使得生活的滿足和趣味大大降低。但是對於我這樣一個真正的異鄉人,為什麼卻想要默默無聞地生活在這裡呢?帶上電腦和錢在這裡隱居,寫東西,在這相對安靜的世界打發貧乏的一生,是不是勝過在喧囂和糾紛中貧乏一生呢? 水面上點點漣漪,一隻小船過來又走開了,因為他們沒有酒可以給我喝。在這裡我成了一個酒狂,可是沒有醉。是不是應該尋找一次醉的意象呢?可是,即使飲酒着,也是清淡的,我沒有狂熱起來,而是一次一次陶然陷入了這優美的淡泊寧靜。刀刀說我是閒人,說我是走馬觀花,適合於玩;難道在這閒居的人,卻沒有我的閒情嗎?水面上一圈一圈淺淡的波紋,下雨了;雨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卻始終不過是小雨。這雨類似漢中的雨,風也類似漢中的風。我是幸運的,在離開前夜,看到細雨潺潺。 雨小一點的時候我們提着酒瓶回客棧去,天黑了,烏雲在頭頂,昨夜的月色已不可尋。我們把沙發搬出去在陽台上繼續喝酒,下酒菜是房東給的幾隻橘子,對面是沉默高大的山脈。刀刀問我看見那座山是什麼想法,我說沒什麼想法,很自然很好啊。刀刀說,我就感到壓抑。別樣的談話就從這裡開始。 我和刀刀認識時間也不算短了,見面以後還算投機;彼此都很好相處。都不算面目可憎言語乏味的人,所以這兩天很盡興。談了一會兒我們打賭說,待會兒就繼續去喝酒,如果月亮出來了我請客。刀刀興奮地說,那看來你今天晚上是請定了;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算數?我說從月亮出來就開始算數。他哈哈笑起來。 雨一直下。出去的時候我換了一件淺黃色繡花旗袍,從包里拿出一把傘,刀刀大吃一驚,他可沒想到我還帶傘出門。還是在虹橋底下,吃着喝着聊着,回來以後雨還在下。我在看書,刀刀一定要聊天,一時興起兩個人大聊特聊起來;最後刀刀深受刺激,冒雨跑出去夜遊鳳凰,我則呼呼大睡,連夢都沒有一個。早上醒來刀刀過來匯報昨夜奇聞,如何思緒紛紜,半夜上網被店主趕走。我說如果我也去,八成會被當作見鬼:頭髮一放,長袍一飄,翻個白眼——嚇死人了。 這是離別的早晨。雨聲淅瀝,別愁離緒淡淡浮起來。早餐以後,我們兩人共傘,去作告別前的溜達,順便給秋池和風月買紀念品。滿街滑溜溜的,又走錯了路,找不到出口。後來聽見江流聲聲,才知道無意間繞到了沈從文墓地。這是不是別有意味呢,我不清楚;既然來了,就又上去看了一眼,和刀刀在雨中合影,默默告別了沈從文。 在找紀念品的時候看見一座廟,所謂菩提觀,進去瞻仰了一番,裡面竟然有黃永玉的壁畫;大略翻了一下圖片。選了一副木製壁掛給秋池,給其他人選了幾副蠟染,自己選了一副彩色大風美人圖。回到客棧打點好行李,刀刀結賬,又去了書店取書。在路過虹橋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直在找的黃永玉喝茶的茶樓——就在虹橋上面。免不了又把刀刀閒閒責怪一番。 離開的時候天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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