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桑塔納嘎嘎的剎車聲，老嫗的身體離開被撞的三輪車飛向空中，旋即落在地上。過了一會，回過神來的桑塔納司機跳下車來，看看裂開的前保險槓，然後朝着地上正翻身坐起的老嫗罵道：“你這個老東西，瞎了眼嗎，快賠我！”老嫗勉強抿了一下嘴角的鮮血，強忍着痛苦用細小的聲音說：“小哥，俺是撿破爛的，俺沒有錢。”“沒有錢，快滾吧！”司機狠狠踢了一腳老嫗。老嫗掙扎站起，推出變了型的三輪車，把散在地上的破爛慢慢撿起，又緩緩推着車子，蹣跚離去了。儘管司空見慣車輛與行人的眾多瓜葛，在這個明媚的下午，看到這一切，我仍然出離憤怒了，我大吼：“靠，不就開這個汽車嗎，開上汽車，你就了不起了！你就不是人了！”。我聽見，不止我一個聲音。“把他的車砸了！”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喊。嘴裡說着倒了霉的司機，給保險公司打了電話後，忙用報紙把自己的車牌遮起來，縮進車裡，一動也不動了。

西裝革履的司機，蓬頭垢面的老嫗；擦得鋥光的桑塔納，載滿垃圾的三輪車；司機的囂張，老嫗的懦弱；……；一切的一切，在我回家以後的腦海里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忘卻。猶如開寶馬的貴婦和坐拖拉機的民女，前有車隊的縣官和躲避車隊溺水而亡的小學生，開皇冠的張金柱和騎自行車的父女，杭州開寶來悠閒自得的車主和路邊被濺一身水的女工，等等等等給我的印象。前者這些人，也許走在路上，在菜市場裡，在家裡和後者沒有多少區別，都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和其他做人的道理，可是就因為他們開（坐）上了汽車，就忽然不折不扣地墮落，甚至直接墮落成為魔鬼。

我開始思考汽車是什麼了。

汽車是什麼？一個集合了人類無窮智慧的現代物質文明高度發展的產物，不僅滿足了人類對速度的好奇，而且創造了人類在車輪上進步的奇蹟，儘管製造了那麼多的家庭痛苦和災難，但也抹不掉它對社會生產力的貢獻。這就是汽車。可是不管它承載了多少東西，從福特造老百姓用得起的車開始，汽車就是個代步工具生產資料而已。象手機用來移動通訊，象電腦用來計算娛樂，象我們使用的其他東西一樣，儘管可能價格有着天壤之別，他們到底只不過是方便人類生產生活為人們所支配的發明物件罷了。

人類顯然已經離不開汽車了。在汽車文明高度發達的國家裡，汽車絕對是人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好朋友。在那裡，我見到過紅綠燈下有序等待着的車流，我見過公路上陌生人招手即停捎人帶物的豪華汽車，我見過發達別致的停車場和開着車買菜的外國老嫗，……。

然而在中國，儘管這個曾是達官貴人的坐騎也終於能夠進入尋常百姓家了，但是在這個封建了幾千年什麼東西都能打上等級標誌的國度里，汽車也早已被刻上象徵地位和財富的烙印。從轎車到汽車稱謂的演變，司機、首長和車主地位的變化，也許還能看得出觀念更新的影子。雖然大街上車輛似乎已經是擁擠不堪，雖然車市上一片加價買車聲說明世人對汽車的無限嚮往和消費能力（儘管我們的收入是人家的幾十分之一，可是仍然要比人家多付幾倍的價錢），但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汽車 的確 仍然 還是個奢侈品。

尋車，砍價，交費，掛牌，……，象結束馬拉松長跑一樣，你終於坐上你的車了。藏在這個奢侈品裡頭，你終於可以鬆口氣，把握着比自行車把還舒服的方向盤，看着窗玻璃外忙碌的人群，在這個能夠自由流動屬於你的空間裡，你可以欣賞成功或金錢為你帶來的速度變化。轉速表指針的上升，同時也膨脹着你的欲望。你開始自大了，你開始縹緲了，你開始高高在上了，你開始瞧不起蹬車的行人了，儘管那中間可能有你的朋友或者你的親人。你點上支煙，置身於煙霧繚繞之中，或者喝上點小酒，去體會汽車飛起來的感覺，你闖燈、壓線、打開窗玻璃“義正辭嚴”地罵擋你的人或者向車外扔東西。開着車，你很容易忘記自己的角色。在沒有車的時候，你體會不到這些。沒有車子，你仿佛截然沒了底氣。

這樣一種心理變化，我承認我有過。央視主持人朱軍好像也說過，開上汽車，脾氣便大了，自己仿佛不是平時的自己了。我有一個小兄弟，平時溫文爾雅，待人接物都不錯，可是，開上車子，前後也判若兩人。一次他搞到朋友的帕傑羅開，回來對我眉飛色舞，說如何如何超什麼什麼車，如何闖燈警察追不上，行人又嚇得如何如何。我說，你小子了不起了，有車開就忘本了。你忘了以前怎麼讓人家用汽車蹭倒了。朱軍說，開車的人要知道自己比別人多了一份社會責任，更要學會克制自己的情緒。當處在鋼筋鐵骨里的你開車時，面對行人的相對弱勢，你要學會問自己：“我有車開，就了不起了？！”

有車開，你就了不起了！這句話老爸說給我聽過。老爸當年部隊復員回家干民兵排長，隊部有輛自行車，誰騎着都覺倍有面子。老爸騎車飛快，哪料一次竟被一老頭一把抓下，說你小子騎上洋車就不和你大爺打招呼了，有車開（騎），你就了不起了！以後老爸乖乖聽話，見了誰都要下車打招呼。

有汽車開，就了不起了！這話是我對自己說的。別忘了自己騎自行車的從前，別忘了自己的沒開汽車的朋友和父母，別忘了推己及人的道理。珍惜你的有車生活，儘管你也不容易，你也有脾氣，但開車的人更需要理智，因為你的方向盤，不僅把握着你的生命，而且也能左右別人的人生。別讓汽車膨脹了你自己，別因為不守規矩的汽車壞了你的品行，也別以為別人都像你一樣看重汽車。

有好車開（坐），你就了不起了！這話是對那些開好車和特權車的人說的。我勸你去讀周總理的故事，你可能會譏笑我落伍。我只好承認我羨慕你的好車，我羨慕你的成功，我相信你的這一切來之不易，但是不要以為你的車好有特權，就可以滿車戾氣地向別人耍酷。你超車，按照規則我讓你，你飈車，我躲你，你鳴警報，我相信你有任務。但是，別覺得有錢有權了不起。別動不動就打人、傷人、罵人，我很看不起你在那好車面前表演的一幅天下我最大的丑相。別讓你的惡劣德行玷污了那好車和那塊象徵特權的牌子。別讓人以為，好車裡頭都藏着些卑污的靈魂。好汽車，不是墮落者的載體。

有汽車開（坐），你就了不起了！說給所有的有車的朋友聽，也說給那位撿垃圾的老嫗聽。有沒有汽車，我們都是平等的。不是汽車使我們之間冷漠，而是開車的人原來並非善良。善良的人說：我有車開，我沒什麼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