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起了雨。越下越大。駱韋突然想去“車夫”的酒吧。

“車夫”開的酒吧，平時生意一直很好，可是今天下大雨，總算沒有人。駱韋坐在吧檯上，和車夫隔着吧檯，一人一杯乾威士忌。車夫是原來班上功課最爛的人，可是高大英俊，又會玩，吃喝玩樂，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是許多女同學另眼相看的人。後來他辭職開酒吧，也虧得他這種好人緣，尤其一些留守女士，常常光顧這裡，和他聊天，消磨寂寞的時光。許多以前的老同學也會到這裡，不算經常，但總斷不了，所以，他這兒成了聯絡站，要問老同學的情況、地址，就到他這兒來。

駱韋和他聊了一些近況，車夫問：“還好吧？和范伊園。”

“說不清。暫時不會有什麼變化，混着吧。”

“你怎麼也變成這樣了？原來我覺得你最有原則的。”車夫說。

“原則？堅持給誰看？堅持了又怎麼樣？喂，還有沒有上次那種咖啡？來一杯。”

他和范伊園一點都不好。上次他回家，告訴范伊園單位里發生的事，還有他和蘇小描一起喝了酒。他覺得不該瞞着她，畢竟在一起這麼久了，何況他和蘇小描之間確實沒有什麼，要是瞞范伊園的話，連他自己都要懷疑起來了。後來他也想過，也許那是自己有意考驗自己，看能不能對范伊園說出口，來證實些什麼。證實什麼呢？結果，范伊園一下子火冒三丈，把他們幾年來的磕磕碰碰都歸於他有“辦公室戀情”，還一口咬定無風不起浪，人家不會無緣無故的冤枉他和蘇小描。

駱韋有個老毛病，就是一遇上范伊園長時間的歇斯底里就會犯困，這次他又犯了老毛病，先還歪在沙發上似聽非聽，最後居然在她沒完沒了的哭泣、聲討中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滴水落到地上那麼短的時間，一聲巨響，把他驚醒了。他先看見腳下一地的花瓣、水、碎玻璃，然後看見范伊園滿臉怒色地站在他對面，才意識到范伊園把原來放在桌上的一個大花瓶砸了。駱韋困惑地想從地上的畫面中解讀出是什麼讓范伊園這麼憤怒，但是那個畫面驚心動魄，讓他看不下去。他一下子跑了出去。

駱韋真後悔極了，後悔自己高估了她，後悔自己多說了一句話，就像點了一跟導火線。鬧了幾天，才平息下來。但是范伊園再也不做菜，也不研究菜譜了，她開始經常不在家，有時連留言都沒有就不知去向。駱韋想：吵了幾年，一點沒有長進，反而越來越無聊，這說明兩個人都不怎麼樣。是啊，是不怎麼樣。她是一貫如此，可我怎麼變成了這樣的男人，沒有血性，也沒有是非，瑣瑣碎碎，疲疲塌塌，像一隻破襪子。駱韋知道自己和范伊園想的不一樣，范伊園是設計好了一個框架，等着、逼着男人往裡鑽。而駱韋，只是接受不了她的情緒污染，才讓步求和的。心裡他早就知道了，他是不會讓范伊園滿意的，因為他並不想按她的願望去活，更缺乏激情去改造她。
車夫說：“有好女孩還是好好結婚吧，成個家，別像我。”

車夫這些年在許多女人間流連，有一個差點結婚，結果車夫和別的女人東窗事發，還是沒結成。駱韋曾經說車夫其實潛意識裡是不想結這個婚，所以才讓女朋友發現了他的花花草草，車夫堅決否認。此後他身邊一直不缺女人，駱韋覺得他活得挺瀟灑，至少不累。可是，今天聽他這麼說，分明也不輕鬆。

“像你怎麼不好？你要真覺得結婚好，您老人家親自去結嘛！跟我擺什麼老資格，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

“你不對勁啊。是不是范伊園另外有了方向？”

“那倒好了。我是寧可她負我，只求不是我負她。”

“你小子，是不願意承擔責任。這麼說她沒什麼，那麼是你了。是不是又有了喜歡的人？噢，舉棋不定？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愛拼才會贏，有什麼好煩心的。來，為那個女孩，干一杯！”車夫舉着杯，一臉的熱切。

“你少來套供！范伊園正為這事起疑心，要讓她聽見了，我還活不活了？她可什麼都幹得出來。”

“看來還真讓我說着了。什麼時候帶來看看？”

“不能看。”駱韋冷着臉。讓蘇小描見車夫？殺了他也不願意。

“為什麼？我一向不奪人所愛，你這點總相信我吧。啊，別是有主的女人吧？”

“死一邊去！誰像你啊？是女人都愛。”車夫和一個有夫之婦好過一陣，駱韋很不以為然。

“要是不屬於保密範圍，那就帶來，讓我瞧瞧值不值得。”

“值得什麼？”

車夫笑了：“這話你沒聽過？可是句好話。看值不值得你——‘捨得一身剮，敢把前妻拉下馬’呀！”

“胡說八道！”駱韋笑了。

從車夫的酒吧出來，因為喝了不少酒，心裡輕快了一些。一個人慢慢走着，他想：沒什麼，這世界上人人都有煩惱，車夫有車夫的煩惱，蘇小描有蘇小描的，他駱韋並不特別倒霉。過幾天，范伊園氣消了，一切還是老樣子。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固然不過如此，可是好也不過如此，至少也壞不哪兒去。再說不和她在一起，又能怎麼樣？年齡相近的，看上去稍微有點可讀性的，別說名花，不論是花是草，誰不是早就有主了？那些大學剛畢業的，需要一個男人很大的精力去培養，培訓班結束後她們往往又飄到別的地方。駱韋是沒有耐心做這種犧牲了。高不成低不就，難道真去和蘇小描“弄假成真”嗎？人家既然否定了現在時，想必也是胸懷大志，不知道要找一個什麼樣的才肯罷休。

弄假成真，有那麼容易嗎？假作真時真亦假，要不就是原先就不假。哎，哪天等蘇小描心情好時，今天的這個突發奇想倒可以告訴她，保證會讓她笑個沒完的。
突然發現蘇小描是個愛笑的人。一個人走在雨里，四周濕淋淋的，突然很想看到她的笑容，就像渴望看到一個乾燥而溫暖的壁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