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憶：打跑電

秦令卿

童年的遊戲有意思去了。可是沒有幾個能男女一起玩的。過家家不行。這遊戲我就和女孩玩過，
遭到同伴的非議。有的話還說得挺難聽。小時候的我耳根子軟，於是就不敢玩了。要是現在，
我偏要玩，氣死你。做泥工勉強算一個。用泥做成各種模型。什麼火車，輪船，娃娃，各種動
物。還做過我們胡同房子院子的模型，鍋爐，供暖管道的模型。最後也遭到同伴的非議。說得
也挺難聽。

這唯一男孩女孩能在一起玩的遊戲是打跑電。打跑電這個遊戲主要是跑。本來也是不帶女孩的。
可是後來胡同里出了兩個能跑的女孩，改變了規則。打跑電玩得好那得有能耐。要是沒人家有
能耐，你胡說八道的嘴就得閉上。從此兩個女孩子改變了我們兒童社會的文化，男女孩在一起
打跑電就是天經地義的了。再者打跑電人多才有意思。有時男孩不夠，就得找女孩。還有這打
跑電主要是跑，不象過家家，做泥工，男女孩離得那麼近。

所謂打跑電就是把人分成兩夥。一夥是攻方，一夥是守方。攻方就是逃跑的一方，守方就是捉
的一方，其目的是把攻方的人抓住。一般是在地上依牆畫兩個半圓形的城。一個是攻方的，一
個是守方的。攻方的人在城裡可以休息，一出城守方的人就可以抓。規則定得對攻方有利。守
方要想抓住一個人得在人家身上拍三下。被捕的人被送到守方的城。也被稱作監獄。在監獄的
人等待自己夥伴來營救。營救很簡單。只要被未被捕的夥伴觸碰一下就行。但有個條件，被救
人的身體的某一部分一定得在監獄內，就是所謂的有電。如果七八個人都被捕了，好戲就要來
了。一個人站在監獄內，其他人手拉手聯出去十多米長的人鏈。只要營救者觸碰一人，全體獲
救，因為大家都連着電呢。這就是打跑電中電字的由來。攻方一定要有一人守家，否則就被占
城，換攻守。當守方抓住除守家者以外的所有攻方的人後就換攻守。

打跑電可是大手筆。奔跑範圍大，一般是邊長為無軌電車十幾站到二十站正方形。雙方在追逐
過程中可以躲藏，可以進商店，可以翻牆，就是不能坐車，不能越界。

我兒時的胡同為打跑電提供了絕好的條件。胡同南北走向，是由兩面院牆夾成。每側牆內都有
八九個院子，院內是平房住宅，院門通達胡同。這種結構救人方便。營救者可以預先潛伏在院
內，然後，從院門跑出，也可以翻牆躍出。兩個胡同口連着較寬的街巷，對攻方奔跑特別有利。

打跑電大多是在衣服穿得比較少的季節玩。一般都要預約，提前一個星期說好，讓家長也有個
準備。打跑電一般家長都很支持，因為是比較好的玩法。家長最反對的是騎馬搶將和撞拐。打
跑電換攻守不容易。一般都從早上八點多玩到下午四點，中間不回家吃飯。

到了打跑電的那一天，那可熱鬧了。大家早早起來吃完飯聚集在胡同經常打跑電的地方。等人
來的差不多了，估計能有二十幾個人了，就開始分夥了。首先大家推舉兩個最不厲害的人。這
兩個最不厲害的人開始要人。所謂要人就是石頭，尖子，布，贏者要第一把交椅，輸者要第二
把交椅。然後再石頭，尖子，布，贏者要第三把交椅，輸者要第四把交椅。這樣分成的兩夥實
力很接近。這分夥可有學問，也不能絕對的按名次去分，也要看人員的構成與特點。

我們胡同最有實力的人物叫吉豎。吉豎比我們大幾歲，人長得高大，初速快，耐力好，翻牆技
巧很高，又能出點子。這些素質綜合起來就代表了我們胡同的第一梯隊。當然和他水平相似的
不止一個。接下來就是我們胡同的第二梯隊，其領隊人物叫小萍。這一隊初速好。小萍是和我
們大小差不多的女孩，個子比我稍高。六十公尺，無論男女，全收拾。小萍的短跑是天生的，
沒練過，是她們學校的老師發現的。小萍耐力差一些，不會翻牆。就憑着她的初速，幾個街區
後，拐彎抹角，就把對手甩掉，再進商店，從另一個門出來，再折騰幾下就沒影了。真看不出
來，一起玩過家家的時候，這小萍就是一個小破孩。現在跑得比我快，我心裡挺不舒服的。這
第三波好像就輪到我秦小了。我初速不行，但耐力較好，還有我挺靈活。最拿手的一招是翻牆。
一般的牆，經過助跑，蹬上一半，左手扶頂，往上一穿，右臂搭在牆的另一側，以胸部為支撐
點，借着剩餘的速度，利用腹肌背肌，用力一翻，腳在空中劃個360度的大圈，然後全身落在
牆的另一邊。動作漂亮，一氣哈成。這一招胡同沒人能比。是我經常和人打架，打不過就跑，
一點點練出來的。這第四隊的代表人物叫小佩，一個比我們小一歲左右的女孩，個子不高，白
白淨淨的，剛搬來不久。她的速度也不是太好，但耐力好，非常能跑，在她們學校出名。小佩
也挺靈活，有點男孩的味道，翻牆不好，在有人幫助的情況下也沒問題。別看小佩初速不好，
但起跑後，憑藉靈活性，左躲右閃，一兩百米後，就是小佩的天下了。以上這些人都有一個共
同點，就是腿比較長。可小傢伙就不是這樣。小傢伙比我們小一兩歲。個子很矮。我把他排在
第五梯隊。小傢伙速度不行，耐力也不算好，他的優點是粘。小傢伙要是作為攻方的一員，那
沒戲，起跑不久就得讓人抓住。若是作為守方的一員。那可不能小看。在攻方起跑後，他暗地
里跟着人家。對方以為把他甩掉了，放慢了速度，有時他突出奇兵抓住對方，有時在對方經過
的路上等着。在這方面小傢伙幾乎從未失手。胡同的人都說，小傢伙不長個，是讓心眼給墜住
了。作為守方，一般都把小傢伙分給攻方的一號人物。所以要人時要儘量使攻守人才平衡。

分夥完成後，就要爭攻守了。還是石頭，尖子，布，贏者為攻，輸者為守。攻守分明後就要規
定範圍了。每次都是東到國際馬路，西到兩洞橋，南到南站，北到北市大街。大約是邊長為無
軌電車十幾站到二十站正方形。接下來，攻守雙方都要到各自的城中密謀。

攻方主要是策劃分組。一般是兩人一組。這主要是解決通訊問題。當時手機還沒有問世。如果
攻方有八九個人都被捕了，還有一組沒有被捕，那麼救援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被捕者所
排的隊形。可是被捕者並不知道營救者從哪裡出來。這樣就需要營救組中的一人自殺式的營救
一番，被捕後把另一營救者的救援方式告訴大家。分組完畢，每組都要商定接頭地點，聯絡暗
號。一般是一個人先到後，等另外一個人。若等不到認為自己的夥伴已經被捕，他會在地上畫
個小人或五角星什麼的。意思是說：我已來過，我認為你已被捕，我已潛回胡同。這就是聯絡
暗號。

守方主要是策劃誰追蹤誰。一般地儘量排成守方的一號追蹤攻方的二號，守方的二號追蹤攻方
的三號，守方的末號追蹤攻方的一號。希望以實力捕捉大部分攻方的人。然後圍追堵截最強者。
但是算盤不是一家打的，最終結果很難預料。

當雙方密謀完畢，戰鬥就開始了。首先攻方要一個個跑出去。一般是每組的弱者先跑，然後強
者再跑。常玩打跑電的人，雖然能分出名次，但實力差得不是太多。象小傢伙那樣出門就被擒
的不多。被抓或被甩都要經過一番拼搏。打跑電中最常碰見的鏡頭是兩人相隔二十米，在地上
坐着，極度疲勞，前邊的人看着後邊的人。後邊的人走，前邊的人也走，後邊的人跑，前邊的
人也跑。後邊的人想的是，我不能失去你。我們夥中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的方位，如果讓你甩
了，你就會去接頭，那就後患無窮。前邊的人想的是，我一定要甩掉你。不甩掉你，我就不能
去接頭，也就不能去營救被捕的同伴。一個玩的勾當能夠讓小孩子那麼盡心負責，真是不可思
議。一般一個多小時以後就有點結果了。有的攻方的人被抓回來了。有的守方的人被甩了，回
來報告。

不象撞拐，在打跑電這個遊戲上，我沒有多少風頭可出。但也有一兩次表現精彩令人難忘。有
一次，作為攻方的一員，我和小佩分為一組。小佩跑出去後，就輪到我了。起跑後就發現我的
追蹤者緊跟不舍。我使出渾身解數想以耐力拖垮對手，但對手的耐力也不錯，怎麼也甩不掉。
甩不掉就不敢進商店，商店裡人多，減速後一定被擒。跑累了就走，緩過勁再跑。有時看距離
遠一點的時候，就坐下來歇一會，然後站起來再跑。好在對手也精疲力盡。就這樣持續了好幾
個回合。心想這麼僵持下去怎麼能完成接頭任務。又要想辦法，又要維持速度，感到非常疲憊。
發愁間，已經過了二十中學。看到學校的圍牆，我心生一計。加速跑一程後就慢了下來。我的
對手也慢了下來。看來大家都很疲勞了。一個方案在我腦海里形成：轉回二十中學，找一個離
校門遠的地方，翻牆進入！說干就干。繞了一大圈之後，我大步向二十中學跑去。離院牆越來
越近。這時我突然加速，對手也加速。借着助跑速度，爬上院牆，以胸部為支點，借着剩餘的
速度，利用腹肌背肌，用力一翻，劃個360度的大圈，落在牆的另一邊。然後又全速向對面的
校門跑去，輾轉幾個商店後，我甩掉了對手。

來到了接頭地點，小佩已經等候多時。我們隨即潛回胡同，在遠處觀察，發現我們攻方，幾乎
所有的人都已被捕。為了營救同伴，我們在一個院子中躲藏起來。上樹窺視，看明白了。除了
我的追蹤者外，守方全部歸隊。他們結網設防，嚴陣以待，準備對我們圍追堵截。我找到一個
比較好的翻牆救人地點，便和小佩商議。策劃結果，小佩從胡同口做第一波衝擊。這樣不容易
暴露我的躲藏地點。我又吩咐小佩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然後幫助小佩翻過後院的牆。

小佩從胡同口快速衝擊。怎麼可能成功？人家已經拉成了網子。小佩被捕後，就當然是獄友的
領導。一般新入獄的都是領導。大家尋問秦小，小佩告訴大家，秦小可能被捕，沒接上頭。這
個守方半信半疑。小佩拉起人鏈，十幾米長的人鏈，一會指向東，一會指向西，一會接近這個
院門，一會接近那面院牆。守方也隨之變換隊形。不時把周圍的院子掃蕩一番。為了躲避掃蕩，
我也在幾個院中穿來穿去。後來小佩在對我最有利的地方停下來。我再次觀察，看的真切。現
在不動，更待何時。面對院牆最佳點，我後退，助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按老套套，以胸
部為支點，以胸到腳的軀幹為半徑，劃了一個大圓，正落在小佩旁邊。突如其來的動作，猶如
神兵天降，守方措手不及，陣腳大亂。獲救的全隊四處奔跑。除兩三個當場被擒外，大大部分
人不是跑了出去就是回到城中。我立足未穩，沒能逃逸。我累了，也該歇歇了。讓我高興的是
我們隊的一員大將小佩成功地殺出重圍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那一天，直到結束還沒有換攻守。

時過境遷，回憶起兒時的打跑電，我還是認為那是一個很有意義的遊戲。它培養了孩子們的耐
力，頑強精神，責任感，公平競爭意識，組織策劃能力和通訊概念。

童年時代的我玩的那麼忘我，那麼認真。真是把遊戲當人生。現在的我身經百戰，有什麼事能
讓我如此認真，又有什麼遊戲能讓我玩得那麼開心呢？

2004。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