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大丈夫臥薪嘗膽曰累又曰苦 小女子出奇致勝似假還似真

星期六下午2點，關忠君來到了原宿車站，這兒到處是打扮得奇形怪狀的年輕人，有的把染成棕色的頭髮直立得象馬鬃一般，也有的光着的身子上塗滿了油彩象斑馬。路邊許多年輕歌手在吉他的伴奏下歇斯底里地吼着，加上柴油發電機的噪音，整個原宿吵翻了天。
在車站口烈日下煎熬了半個小時，終於剪票口裡翩翩步出一娥眉女郎，修長雙腿配着緊身白褲，一頂淺白色深底太陽帽下，臉藏朝霞滲着微微細汗，目含秋水悄悄地左顧右盼，兩人眼光一對上，關忠君有些呆了：這就是自己4年來的大學同學嗎？
“讓你久等了。”陶玉溪有些不好意思地走過來說。
“呵呵，女大十八變，我還以為是七仙女下凡了呢。”
陶玉溪知道他在說自己的化妝，不好意思地臉一紅說：“入鄉隨俗嘛。二郎神臉更黑了，也是拿油漆抹了幾遍吧？”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關忠君因為臉黑，被同學們戲稱二郎神，在工地上幹了一個月臉更黑了。

記憶中的陶玉溪可是個本本分分的傳統女孩，仗着先天的身姿，後天的教養，在大學校園裡曾經一身牛仔衣褲引得兩個打飯回來的男生撞了個滿懷，米飯白花花地灑了一地，從那以後大家就給她起了個外號叫“散花”，取天女散花之意，叫起來又象比較土氣的東北話，雅俗共賞。只是那份秀美如同梨花，韻味清新繞梁；那份矜持又似國畫，氣質莊嚴穩重。所以總是給人一種高高在上不可攀折的感覺，直到畢業也沒聽說她談過什麼朋友。

漫步在明治神宮的草坪上，談着各自的經歷。關忠君還是第一次和他的這個同學一塊散步，離遠了不是離近了也不是。 兩人如同兩隻天空裡的風箏遠近飄忽不定。
原來陶玉溪日語好，很快就在一家餐館裡找到份端盤子的工作，一個小時800元，從11點到下午晚上8點，一個月也能掙15，6萬，生活倒是沒有問題。只是兩人都面臨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工作簽證只有一年。如果這樣打工下去，明年就沒有簽證了，所以必須在此之前找到一份正式工作。而此時日本經濟泡沫剛剛破裂，雖然裁人的公司不多，可是招人的公司也不多。況且日語又差，工作就更不容易找了。
工作和日語是當前的最大問題。工作只能慢慢找，可是日語不提高終究不是個辦法。
陶玉溪說：“我表姐說，東京的各區裡有區民中心，那兒有免費教授日語的自願者，工作可以在招工雜誌里找。我今天買了一本來，你看看。”
關忠君本來聽說她有份工作能夠自足很高興，及被提醒必須得儘快找份正式工作時頓時又很是喪氣，等到聽到最後的幾句話又突然豁然開朗。
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在國外情報是無價的。

關忠君仔細翻着那本叫“BING”的招工雜誌，厚厚的，各行各業。等翻到計算機專業，總共才十來頁，有些心涼。兩人好不容易揀出十幾家計算機公司，準備回家寫簡歷投去。
“散花，真得謝謝你表姐指明了方向，你告訴她等我找到工作後一定好好謝謝她。”
兩人直玩到街上霓虹燈閃爍起來才戀戀不捨地分手。異國的孤獨把昔日平淡的同學間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很近，那種依戀，如同沙漠裡的迷路人看到遠處突然閃現的人影，雖然對方也是迷路人，但相互之間燃起來的希望卻是你支持着我我支持着你。
也許陳景潤也證明不了這道零加零等於二的難題吧。

第二天上午，關忠君按着地圖，找到了附近的區民會館，接待人員是位很慈善的老太太，聽說他要學日語，禮貌地把他引進會客室，兩人用日語英語漢字三國語言連比畫帶書寫，最後把他分在了初級班，然後老太太出去叫來他的擔任老師。
擔任老師是位30多歲的女士，穿着米色西服套裝，身材嬌小，臉上施着淡妝。彬彬有禮地向他鞠躬介紹，遞過來的名片上寫着“西澤淳子”。關忠君也急忙鞠躬行禮。西澤介紹說今天可以到她的課堂里去參觀見學，於是他就跟着老師來到了一個小房間，裡面已經有7個各國的學生。自我介紹後他就座在側面一把椅子上聽課。
西澤講起課來細言細語，說話很慢，表情也很豐富，只可惜關忠君沒聽懂幾句。看着同學們笑，他也只好跟着笑笑。
也許世上只有兩個聲音是不需要翻譯的，一個是哭，另一個就是這笑了。
從這天起後關忠君一周里三個晚上和星期天上午來上四次免費日語課。每次2個小時。
根據和陶玉溪討論的結論，因為大多數公司要求的編程語言VB,VC在國內根本就沒接觸過，國內常見的的Forpro在這兒連個影兒都沒有，所幸大學學過的C語言和匯編在許多公司里的要求里出現，他們決定凡是有這2個字眼出現的公司就放着膽子寄份簡歷去。
一個星期後開始斷斷續續地接到公司寄來的信，可想而知，都是拒絕信。自從第一封信給了關忠君當頭一棒，把他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砸扁了以後，接到後面的來信，他反而莫名其妙地希望是拒絕而不是錄取的通知了。錄取了反而要準備面試，一想到面試他就感到了一種畏懼，於是就想逃避。可是不寄求職信又對不起自己的內心。求職而被拒絕的話，首先良心上可以得到解脫，他可以對自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已經盡力了。心裡也就能夠釋然了。

日復一日地關忠君白天到工地上去抗水泥，晚上去區民館學日語，漸漸地他有些能聽懂老師的課了，於是上課的興趣也與日俱增。一個星期天上午西澤老師講完課後和他閒聊，當老師在紙上寫出“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他在下面急忙續上“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時，兩人忽然發現原來大家都這麼喜歡漢詩。老師又寫出“姑蘇城外寒山寺，夜來鐘聲到客船”，兩人又討論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已經快一點了。西澤對他說：“關君中午一起出去吃飯如何？”關忠君本來也沒事，一起吃飯正好練習日語，於是就爽快地答應了。
街上最多的是拉麵館，其次就是中華餐館，西澤老師特意選了一家日本餐館進去。各自要了份份飯，店主端上來，這是關忠君第一次吃日餐，方形木盤上，一大碟大頭菜切的細絲，是生的，上面載了一大塊炸豬排，一木碗飯，一小碟鹹菜，一木碗黃色的豆醬湯。
一邊吃一邊閒聊，當西澤聽說關忠君是學計算機的時，不禁高興起來說：“我家裡也買了台計算機，可是什麼也不會，你能不能抽空教教我？”關忠君聽了後說當然沒問題，於是就約好下個星期六到老師家裡去輔導。
午飯的結果卻是西澤請的客，儘管關忠君爭着要付錢，西澤告訴他上對下請客是日本人的習慣，令關忠君這習慣請別人客的關東漢子不勝惶恐，何況對方又是個女的。

回到家裡，關忠君突然接到陶玉溪的電話，電話那頭興奮地告訴他，她已經找到了一家計算機公司，星期一上班。聽她說她要去的公司里50多人除了秘書以外一色的男性，老闆面試時告訴她公司里還從來沒有見過女大學生，而且還是計算機專業的。根本沒問她具體的專業知識，聊了一個小時的家常而已。聽着她喋喋不休地說着面試經過，關忠君也為她興奮得大腦發熱，直說到嗓子冒煙才掛了線。
躺在床上，樓角上彎月如勾，寒空碧透。算來已經來日本5個多月了，沒想到讓小女子捷足先登了，想到自己堂堂一條男子漢費盡心機還是不得成功，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除了為她高興之外，他還真有些不服輸。關忠君此時只好拿成事在天的格言來說服自己了。
正是：

鯤鵬振翅三千里
大雁餐風百日秋
半月閒情游四海
單騎瀝血走瀛州

關忠君不禁嘆道：鯤鵬與大雁，月亮與我，做同樣的事情，一易一難，對比何其鮮明也！
不過自己那顆如死灰般的心被陶玉溪的成功突然點燃了起來。好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想要拼搏的衝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