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雪松自從生了孩子後，就沒有工夫再去上學了。其實對雪松來講，對付一個孩子還是滿容易的。雖然晚上睡不好，要起來好幾次餵奶，白天也不得閒着，可這些雪松都能應付。但是她的心裡總是覺得好像有小蟲子在爬。是什麼呢？

對，是寂寞。雖然丈夫望年對她不錯，可是他工作很忙，而且經常出差。美國，加拿大，歐洲……回來後他會抱着雪松親個沒夠，折騰到半夜，然後沉沉地睡去。留下雪松一個人在黑暗裡興奮，失眠，然後是更多的寂寞。有時候，孩子睡了，雪松一個人就開始打掃衛生，做飯。她儘量找事情做，不使自己閒下來，因為她怕自己一閒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是的，胡思亂想。她會想到以前的美容院，她回想起以前的朋友，她會想起在郊外彪車和那個警察，她甚至會想到來美國飛機上時遇到的那個男人…每次想着想着，雪松的心就有點恍惚，她會懷疑自己和眼前一切的真實性。她覺得自己再這麼胡思亂想就要成憂鬱症了。於是她給秦若風打電話。

若風很理解雪松，她給雪松介紹去一些華人的聚會。開始，雪松還蠻開心的。可是很快她就厭煩了。什麼媽媽會，同鄉會啦，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或者家庭婦女，一見面就討論又學了什麼菜怎麼做，誰家又買房子賣房子……討論的眉飛色舞。雪松覺得他們簡直太無聊了。雪松在國內的時候，也正經是個老闆，和她接觸的都是場面上的人物。哪裡會和這些人有共同語言？雪松不再去這些聚會了。她覺得自己還沒有墮落到和他們同流的地步。

可是自己能幹什麼呢？以前那個雪松，雖然說不上呼風喚雨，也可以駕馭身邊的人和事情。可是現在，自己卻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這時候她遇到了徐潛，也許是本來對徐潛有好感，也許在徐潛面前雪松又看到了自己的價值，找回了一點自信。所以，她決定幫徐潛。

雪松從圖書館回到家，立刻就給秦若風打電話。若風剛剛起床。正懶懶地吃着早飯，看電視新聞。她聽見電話響，以為是丈夫又忘記什麼東西了，或者是告訴她晚上又要加班之類，她拿起聽筒就說：“什麼忘了？”
“說什麼呢？什麼忘了？”雪松愣住了。
“哦，是你！我還以為是我們家那口子又忘記帶他的出入證了。”
雪松笑起來，說：“他經常忘啊？”
“可不是，三天兩頭的。一換衣服就忘了帶月票。有一次把錢包都忘了帶。幸虧人家那天沒有查票。”
“他怎麼這麼丟三落四的？”
“還不是習慣了什麼都是我給他準備好？”
雪松說：“我看呀，都是你慣的。”
若風故意嘆氣，心裡可是並不否認。

兩個人寒暄了幾句，雪松就進入正題：
“我有個朋友，剛搬到新澤西不久，想找份工作。他是學醫的，你看你們那裡有沒有什麼機會啊？”
“他有綠卡嗎？”
“這．．．我沒問。估計可能沒有吧？他妻子剛工作，他才來不到三年，還在讀書。”
“什麼？是個男的？”
“對呀！怎麼啦？”
“沒什麼，那他有證書嗎？”
“什麼證書？”
“當然是醫護方面的證書。”
“我不知道。他應該有中國的大學畢業證書。也許還有研究生證書。”
“那沒有用。美國不承認中國的。除非是中國協和醫科大學。”
“我好像聽說他就是那裡畢業的。”
“沒戲。”
“怎麼啦？”
“他既沒有綠卡，也沒有美國證書．．．．”
“你不是說協和大學的美國承認嗎？”
“是，不過，還得看有沒有工作經驗。”
“他有的！”　雪松趕緊說：聽說他來的時候，本來都要提升副主任了。“”又猶豫了一下，說：“我想他聽能幹的。”
若風起了疑心，問：“他和你什麼關係？”
“朋友啊，怎麼啦？”
“不會是別的關係吧？”
“你在胡說什麼啊！”雪松生氣了。
若風說：“若真是朋友，你幹嘛這麼上心？”
“人家剛搬來這裡，還不熟悉。我們認識，幫幫人家不行嗎？”
“行，當然行。我是說，你們家那位知道嗎？”
“幹嗎讓他知道？這是我的朋友。”
“我看，你還是告訴他一聲的好。省的以後有什麼麻煩。”
“好，我會的。這個你不用管了。你說，你到底有沒有路子？”
“你當這裡是國內啊？什麼路子不路子的？”
雪松撇嘴道：“我看到那裡都離不開路子。熟人好辦事。這是普遍真理。”
若風說：“就你道理多！”頓了一下，她說：“不過，我聽說我們有個實驗室急需一名試驗人員。總找不到合適的。因為工作很辛苦，工資也不高。很多女的來應聘，可是主任想找個男的。不知道你這個朋友願意不願？”
“願意願意！那太好了！若風，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若風冷笑道：“你願意？他就願意？你也太了解他了吧！”
雪松知道自己走了嘴，收斂道：“我想他一個正在打天下的人，有份工作就歡天喜地了，還挑什麼呢！他肯定願意。”
“好吧，我先幫你打聽打聽，不知道是否還空缺。你先不要告訴你的朋友，等我有了准消息再說。”
“好！謝謝你！”

放下電話，雪松高興地在屋子裡轉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我要幫徐潛？同情他？還是．．．可是，雪松覺得高興。因為她自從到了美國，還沒有這麼高興過。因為她覺得有人需要她，她就不是那個只會生孩子的家庭婦女了。她似乎有一種被人需要的快樂。她撥通了徐潛留給她的電話。

第二十章

碧帆的項目進入到最後階段，馬上要投入使用。這個周末進行最後測試，客戶也來驗收。所以，碧帆忙得顧不上和徐潛談什麼了。

徐潛因此也沒有和碧帆細談自己的事情。他想，等自己這邊搞定了，給碧帆一個驚喜。於是，他把自己帶來的醫學書又翻出來溫習着，心裡不住禱告。

三天后，若風給雪松來了電話，說讓徐潛星期五去面試。雪松放下若風的電話，就給徐潛打過去了。徐潛在電話里，不住地道謝。其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雪松笑着說：“你先別高興的太早，機會我是幫你弄來了，你是不是這塊料，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可別讓我失望啊！”最後一句說的有意無意的，讓徐潛心裡熱乎乎的。

放下電話，他想告訴碧帆。撥通碧帆的電話，接線小姐說，碧帆正在電話會議。徐潛放下電話，想，還是等有了結果再說吧！別讓碧帆笑話自己。徐潛突然感慨起來，沒想到自己在國內撲騰了這麼多年，來美國洋插隊，又要回去做自己當初的夢想。好像畫了個圈又轉回來了。唉！人真是瞎折騰啊！

往事像一陣風，吹進了徐潛的腦海。

１９９１年，徐潛讀了五年的書，馬上就要畢業了。徐潛的成績不錯，當時有可能留校任教，或者去大醫院。這時候，徐潛的父親在美國做訪問學者，徐潛於是申請去探親。他對自己的成績有把握，也對自己的分配有把握。可是，當他一個月後回來時，他的留校名額已經給了別人，而去大醫院的指標也被別人搶走了。徐潛驚愕了。他不知道，就在他走了的這一個月裡，許多同學都在削尖了腦袋經營自己的前途，該送禮的地方送禮，該打點的地方打點。誰都沒閒着。徐潛找到輔導員，詢問分配的情況。輔導員看着他，語重心長地說：“徐潛呀！你怎麼挺聰明的小伙子，但在這個時候犯糊塗啊！有人說，你有出國傾向，所以留校是絕對不可能了。其他地方，也基本滿了。剩下的幾家省醫院，你倒是可以隨便挑。”

這時候的徐潛，真是想找門路都來不及了。

徐潛不服氣。他不明白自己去探親這麼短時間，就成了有出國嫌疑。他不知道得罪了誰。其實，即使他誰也沒有得罪，有些人的紅眼病該犯也得犯。徐潛一氣之下，不服從分配，要下海。學校方面說，不行。按規定大學生要為國家服務五年才能換工作。不然一年罰金２５００，你五年是１２５００。徐潛沒錢，他說，我自己找工作就不是為國家工作了？學校不聽他的，說這是上面的規定。不給他畢業證書。

徐潛豁出去了。來了個軟磨硬泡。我下我的海，畢業證書你收着吧！反正好多公司根本不要看檔案。要拿勞什子幹嗎？還得交管理費。直到半年後，他要和碧帆結婚了，才發現沒有檔案的危害――沒地方開結婚證明去。徐潛又玩邪的，他讓個哥們用計算機打印了一份結婚申請表，讓公司蓋了個大紅章，他就和碧帆去了街道。

接待他們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徐潛拿出了那份申請表，碧帆也遞上了自己的那份，連同一袋高級奶油糖。那個婦女瞧都沒瞧那袋糖，接過二人的表格審核了起來。徐潛和碧帆看到她一副專業的面孔，就想，不知道一天她要給多少新人蓋章呢！只見她目無表情地對徐潛說：“你這份是你自己打印的吧？”

徐潛不敢撒謊，說了聲是。

中年婦女很得意，說：“你看，你的紙比我們的紙厚，也白。要不，差點沒看出來。”
徐潛心裡後悔，怎麼沒注意這個問題呢！
中年婦女把表格還給徐潛，說：“這個不行。你得用規定的表格。到你們人事部門去拿！”

徐潛和碧帆悻悻地走出街道辦事處。碧帆的嘴已經撅的能掛醬油瓶了。

徐潛安慰碧帆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一定能弄到真的，啊！”
碧帆賭氣地說：“你隨便吧！”

徐潛只好硬着頭皮又來到母校。這回，他遇到了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的人事幹部。大概是剛工作不久。聽了他的情況，那人很同情。特理解地說：“我們研究一下，你已經畢業大半年了，對吧？我們留着你的檔案也沒什麼用。只不過啊．．．．．．”

徐潛這回學聰明了，忙說：“你們要什麼條件，我答應就是！”
那人笑了，說：“你小子是個明白人。這樣就好辦事了。你過兩天再來，聽我的信兒。”

徐潛滿懷希望地回來跟碧帆說了。碧帆說：“不知道這個人胃口大不大？他要是只要個三五千的，我們還出的來，要是獅子大開口，咱們可就慘了。”
徐潛說：“看樣子不會。那人看着挺好的。”
碧帆說：“挺好的人？那就不會宰你了。”然後嘲諷地說：“也就是你，人家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你還給人家唱頌歌呢！”

兩天后，徐潛又來找小董―――就是那個人事部的年輕人。小董挺熱情地接待了他。說：“咱們都是年輕人，就說痛快地吧！這檔案呢，我可以給你，現在管理的鬆了，象你這種情況，已經不是學校的人，學校也不會管你了。可是，總得費點力氣不是。我看你是剛工作，也不容易。大喜的事情，我也不會為難你。我想，你在外企工作，應該有呼機吧？能不能幫我弄兩個。說實在的，我和我女朋友正在關鍵時刻，她想要個漢顯的。”
徐潛完全明白了。他說：“沒問題。”
小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我就知道哥們你是個明白人！”

一個星期後，徐潛一手遞給小董兩個漢顯呼機，（當時剛剛流行，一個三千人民幣。）一手接過自己的檔案。

回到家，徐潛看着自己的檔案發愣，他想，好多人就因為這個夫妻兩地分居，工作沒有着落。這個東西真是個魔鬼。我倒要看看這裡面究竟有什麼東西！
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片開檔案袋的一邊，輕輕地拿出裡面的一摞紙。無非是從初中到大學畢業的成績單，老師評語什麼的。嘿！還有他高考的試卷。在沒有什麼稀奇的了。徐潛又把這些寶貝放回去，覺得這玩藝真是一堆廢紙。可是這堆廢紙卻讓多少人往其興嘆啊！

第二回去街道，辦事的中年婦女特利落地就給他們蓋了大紅章。徐潛畢恭畢敬地接過大紅證書，看了足有十分鐘。碧帆說：“行了，回家看去。你至於嗎？”
徐潛說：“至於！太至於了！這個值六千塊錢呢！”

徐潛就這樣，終於順利地畢業，順利地結婚了。然而他在海里撲騰了一年，卻始終不能適應。於是又想起當醫生的夢。終於，他又回過頭來考了研究生，然後作了一名醫生。然而就在他覺得自己終於如魚得水的時候，妻子碧帆又出了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