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外國 |
送交者: 陳祖芬 2002年03月01日18:58:18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上海的外國
走到上海的東湖路新樂路口,眼淚呼地湧出來。正是中午,光天化日,淚水奮不顧身地往外涌。求求了,別流了,Please!然而我的心那麼酸,那麼暖,我衝着新樂路大擤鼻涕。先擤鼻涕,再回老家。 其實,我並不思念上海。我把新樂路老家的房子調往北京時,上海朋友都勸我:在上海留只根吧!上海人一向看重在上海留只根。我麼,可能太喜歡雲遊。而且事實上,在電話、飛機、Fax、E-mail面前,“思念”這個詞已經變得那麼無力或者說那麼奢侈。 然而,我就在眾目睽睽下,用我的眼淚詮釋了“思念”這個詞。老家那幢舊式小洋樓早已沒有了,只有一幢茁壯、時尚的高樓在向我展現上海的今天。我想,高樓的哪個部分應該是我家原先的窗口呢?小時候,我和弟弟趴在窗口,和對面紅樓里的男孩打仗。我們互擲虛擬的手榴彈,互相用手“做”的槍對射。對方“槍火”密集時,我們就把頭埋在窗口下。“Can I halp you?”有人對我說,一位男士笑地站在我身旁。他中國人的臉,美國人的氣質,大的肚子,低的褲腰。顯然是一個美國生美國長的美國人。只會講英語。我笑,老外想在上海給我這個老上海當嚮導呢,當然我非常地謝了他。 在上海,老外和老上海,中文和英文,常常界限模糊。有一次我在一個電梯前站着,忘了按鈕。一位中國臉的老外走上前用英語對我說:你是忘了按鈕了。我說哦,我忘了!進電梯後,開電梯的姑娘說中國話,這位“老外”也講中國話。原來他以為我只會講英語。我更以為他只會講英語。總是上海的老外太多,有時先以為對方是老外,然後才弄清對方是說外國話的外國人,還是說中國話的外國人,還是說中國話的中國人。 記得在東方明珠坐電梯,電梯徐徐上升,開電梯的小姐用輕柔的聲音緩緩介紹如何東方如何明珠。她那聲音和語調,真的是和國際接軌了。儘管講的是中文。我一下覺得好像在國外聽外語介紹異國風情。我身後一外地男士問他的同事:你能聽懂小姐的話嗎?那同事說:中國話你也聽不懂了?她講的是中國話! 我不敢笑出聲來,心想怎麼老把自己的同胞認作外國人呢?在南京路一家咖啡店用上海話問鄰桌的先生:“到外灘拿能(怎麼)走快一點?”那先生用普通話說:“我第一次來中國,我是菲律賓人,來上海四天,天天走,天天看上海,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人是驕傲的。我以後要走遍中國每一個省!” 上海,到處是說中國話的外國人和說外國話的中國人。上海真得長大了,長得寬闊而健康,真用不着我衝着新樂路擤鼻涕抹眼淚的。有一次我在倫敦忽地心酸心暖,因為倫敦叫我想起心愛的淮海路。現在淮海路反叫我找不到感覺了。淮海路舊有的情調找不到了,淮海路變成了第二條南京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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