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牐� 華衣美饌，皆我所欲也。若兩者不能得兼，我可以在0.00001秒內作出回答：舍華衣而取美饌。

�牐� 以前，以前的我不是這個樣子的。

�牐� 從小到大，我仿佛總是一派混沌。

�牐� 幼時，和小朋友在一起，常聽他們掰着小手指如數家珍：漂亮的洋娃娃，甜蜜的波板糖……

�牐� 而我總是訥訥無語，待到回家，翻出角落裡那盒巧克力，發現早已過期變質。

�牐� 稍大些，聽同學談論哪裡的冰激淋漂浮做的最好，劉家的餛飩比張家的好吃……我總是接不過話茬。

�牐� 赴N城上大學後，才知道原來母親做的飯菜，比食堂的要可口百倍。

�牐� 直到，直到他的出現。

�牐� 和他相識，起源於陰差陽錯。

�牐� 新學期伊始,我陪最好的朋友去選BP機。

�牐� 經過充分市場調查，並和JS多番討價還價，終於挑了一個合適的機器，和一個服務不錯的運營商，只待選一個好一點的號碼。

�牐� 只見他冒冒失失過來，隨隨便便挑選，急急匆匆付錢……

�牐� 我看不過他白白地被JS宰，暗示他換個選擇，他心領神會，最後選了和我最好朋友一樣的機器，連號碼也只差一位數。

�牐� 目送他風風火火離去，我不禁莞爾——這樣的一個男生……

�牐� 日後，日後某天，我臥病在清冷的宿舍。

�牐� 一個人在外地，最怕的，就是生病。

�牐� 撥打最好朋友的BP機，想求得一點溫暖。回電了，是一個期期艾艾的男聲：“你，是不是打錯了？”

�牐� 原來發燒燒的迷迷糊糊的我，撥錯了號碼。誤會澄清後，對方並沒有放下電話。

�牐� 他殷殷探慰，我淺淺回應。

�牐� 交談中我知道了他就讀於N城一座著名的學府的著名院系；他知道了摸爬滾摔，射擊散打是我必修的功課。

�牐� 直到話題盡了，還是不舍掛電話，於是互留聯絡方式。

�牐� 他說多多聯繫，我說一定一定。

�牐� 後來，後來的故事便落了俗套。

�牐� 我承認開始的接近是出於怕寂寞的天性。偌大的N城，我只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彼時她正陷於一段水深火熱的戀情中，自顧尚且不暇。

�牐� 而他是一個並不討厭的男生，有着靦腆的微笑，言談舉止皆有分寸，雖然有着優越的學歷背景，並無一絲驕矜之氣。

�牐� 最重要的是，他曾經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給過我安慰。

�牐� 於是就這樣淡淡地交往，偶爾通通電話。

�牐� 當時我利用業餘時間在校外的一個劍橋商務英語輔導班報了名，每天晚上要獨自穿過大半個城市到鼓樓上課。他的學校就在鼓樓附近，恰好也想找機會補補英語。我們合謀用同一張聽課證混進教室上課。

�牐� 於是有了他每個黃昏在巴士站台的等待，然後一起晚餐。那時候他帶着我嘗遍了鼓樓一帶的市井小吃，以前我並不知道N城竟有那麼多的美味：鴨血粉絲，雞汁湯包，糖芋苗……

�牐� 仿佛一夜之間，他喚醒了我的味蕾，開啟了我的胃。每天傍晚在搖搖晃晃的巴士上，我就微笑着憧憬當天的晚餐。而他從不讓我失望，幾乎每天都有新的驚喜。

�牐� 時光總在我們最不經意的時候緩緩流逝，等到課程結束的時候，他也完成了對我的美食啟蒙。

�牐� 今天，今天的我立於時光之河的此岸，遙望對岸的一幕一幕。

�牐� 才發現當日的我，是那麼的矇昧無知。我仿佛《鐵皮鼓》裡的拒絕成長的小奧斯卡，以一種固執的姿態，將愛情拒之門外。

�牐� 我竟天真至此，以為有一種感情，是可以超脫於愛情之外的。並且一廂情願地以為，純粹的不摻雜其他成分的感情，是可以長久的。

�牐� 當他凝望我，問我們屬於哪一種朋友時，我總是沒心沒肺地說，當然是酒肉朋友了。

�牐� 彼時,他掣肘於一段行將就木的感情中，只能用目光追隨我的一顰一笑，暗自嘆息。

�牐� 我理所當然地把他在異地求學的影子女友當作最好的護身符，以守護對父母作出的讀書期間不談戀愛的承諾。

�牐� 無視他無數次地欲言又止，將身影游離於他的視線之外，仿佛全不知情地隔岸觀火，忘記了自己就是那個縱火者。

�牐� 我依舊心無芥蒂地跟着他吃吃喝喝，直到最後他招架不住我刁鑽的胃口，把陣線拉長到了他和同學合租的套間廚房。

�牐�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男生做飯。他麻利的動作，讓我目瞪口呆，我笨拙地給他打下手，卻越幫越忙，只好罷手。

�牐� 忽然發現窗外梧桐葉片一夜間變成了金色，想指給他看，卻看到他專注的側影，心中一動，卻不知為何，於是傻傻微笑。

�牐� 那天的土豆燉牛肉，紅燒鯽魚，青椒土豆絲，西紅柿蛋湯的滋味，經由我的味蕾，穿過我的腸胃，抵達我心深處。

�牐� 我想，縱使有一天我老眼昏花，也一定能夠憑藉舌尖的記憶，辨別出他的訊息。

�牐� 轉眼，轉眼成冬。

�牐� 那一年的冬天，史無前例的冷。我在派出所實習，不小心感冒纏身，延綿半月不愈。他也忙於期末的課程，毫不知情。直到某天電話里聽到我濃重的鼻音，這一次他沒有殷勤勸慰，匆匆掛斷。

�牐� 我暗自生怨，懨懨地躺在床上聽着電台情歌，昏沉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耳邊BP機尖銳的呼叫，4個字觸目驚心：我在樓下。

�牐� 我到得樓下，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雪已經落了一地。他站立一隅，身上和自行車上都覆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牐� 我遲疑地上前，他微笑把一個保溫壺放在我手上，說是喝了雞湯，感冒很快會好，云云。寥寥數語後，他依依作別，回去趕製圖紙。

�牐� 我回到樓上，怔忪失神。要知道，他的學校，距我實習的派出所有7、8站路的車程，又是在這樣一個風雪交加的天氣里，而壺裡的雞湯，我喝到嘴裡還是燙的。他是用了怎樣一種不要命的速度向我奔來？事後我沒有追問，他也沒有提起，我們如此默契。

�牐� 我細細咀嚼，緩緩吞咽，認真地將這壺雞湯悉數納入腸胃。也許是因為倉促做成，火候不夠，雞湯的滋味並不是特別鮮美，但是它的溫度，卻讓我暖和一季。

�牐� 蒼天易老，可這一碗熱湯的關懷，將橫亙漫長歲月，成為我不腐的記憶。

�牐� 如果，如果那一晚解放門城牆上的月光不是那麼魅惑，或許我們可以一直保持默契。

�牐� 暮春的一晚，踏着遍地櫻花，我們走到解放門。坐在某一級台階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牐� 頭頂月色昏黃曖昧，似乎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牐� 當他終於對我說，和女友已經分手時，我知道我已經無法迴避。

�牐犜诟星榉矫妫�我尚未開蒙，十分愚昧。 最好朋友的愛情範本是我唯一的教科書。

�牐� 她的愛情，驚天動地，如火如荼，傷筋動骨。佛說：“愛戀於女人，墮於大怖處。或吞於鐵丸，或飲烊銅汁。有二熱鐵山，彼此來相合。昔時耽欲者，於中受苦殃。受斯苦楚時，都無救護者。”

�牐� 我眼睜睜看她吞鐵丸飲銅汁，卻甘之如飴；看她刀尖起舞般遊走於愛與痛的邊緣，卻樂此不疲。

�牐� 而我，只是一個涼薄女子，並無多餘的熱情可供揮霍。

�牐� 我不要成為烈焰之後的餘燼，我要自己，冷若冰，淡如水。

�牐� 於是我躲在沉默背後，無聲地製造出一種安全的距離。

�牐� 他察覺到我的退縮，沉吟良久，仿佛孤注一擲般，捉住我的左手，用筆在我的掌心，慎重地寫下三個字，然後合起。“回去再看”，他說。

�牐� 我緊握左拳，保持這個姿勢直到宿舍，張開手，汗水已經濡濕了墨跡，掌心空餘三個墨團，字跡已無法辨認。

�牐� 但是那三個字早已在筆畫的起承轉合間，通過我纖細敏感的神經，傳遞到心裡

�牐� ——“我愛你”！

�牐� 有些話不能說，一說，便是錯。他是聰明的，深諳這個道理。可是，太過聰明，反而弄巧成拙。

�牐� 如果當日他肯親口對我說出這三個字，或許我無法抗拒，因為言語於我，比文字更有直指人心的力量，更何況當日青澀的我，尚未學會拒絕的說辭。

�牐� 於是我繼續沉默，用沉默來掩埋一切蛛絲馬跡。我不動聲色地清理心裡被他惹起的絲絲雜念。

�牐� 當塵埃落定，他只道是那三個字已石沉大海，並不知我心裡曾掀起過怎樣的波瀾。

�牐� 終於，終於疏離。

�牐� 他是驕傲的，並不糾纏。而我，也認命。

�牐� 無疾而終，這難道不是我要的結局？

�牐� 天地鴻蒙，宇宙荒涼，人海之中兩個人彼此相遇可謂難矣，而彼此失散卻是一件太過容易的事。

�牐� 就這樣斷了音訊。

�牐� 此去，此去經年。

�牐� 當現世的鋒利將我打磨得粗糙而平靜，我終於明白：愛情的面目可以是啼笑怒罵，可以是嗔痴貪怨。而愛情的真相，往往潛藏於一蔬一飯，一鼎一鑊之間。

�牐� 飲食男女，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牐� 於是甘心舍華衣而就美饌，潛心鑽研廚藝。

�牐� 現在的我，已經可以將一條魚做成5種以上的菜式，只是再也沒有哪個男人，肯為我洗手做羹湯。

�牐� 在日復一日的人間煙火中，揣度他當日為我做飯時的心情。

�牐� 舌尖記憶尤在，而斯人音容模糊。

�牐� 只好，只好微笑着憑弔，那一碗熱湯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