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只能活到三十歲，你打算怎樣度過你的一生？”

　　“我要旅行一萬里，種活一百棵樹，寫一本書，辦一次個人畫展，談一次戀愛。”

　　無論何時何地，只要遭遇這樣的問題，我都會不加思索地這樣回答。聽到的人，大部分會很吃驚，因為他們隨口地一問，怎麼會得到這麼鄭重、這麼縝密的回答！他們不知道，
關於這個問題的解答，早已在我的腦海中深思熟慮刻骨銘心：我的一生，就是決計要這樣過。

　　其實我所有的啟示和答案，全部來源於老五，這個老五來自一篇叫《無非男女》的文章，而《無非男女》則來源於一本叫《海那邊》的書，至於這本書出自一個漂流在海外的女人，這個女人，她叫嚴歌苓。

　　嚴歌苓的文章總有很強的畫面感，很好的情節性，非常適合拍電影。每當我看她的書時，腦海里就像有個放映機在走，一幕幕的紅男綠女痴男怨女俊男美女，一幕幕的有始無終有緣無份有心無膽有情無德，一場場的婚喪嫁娶生離死別……一輩子就這樣熱熱鬧鬧不着痕跡地過去了。真應了老五的一句話：“無非男女。”老五把這句話刻在圖章上送給了他的哥哥，那時他哥哥的未婚妻正內心裡愛慕着他。他有沒有愛她呢？嚴歌苓沒有說，老五自己也沒有說，後來他就死了。老五活不過三十歲，他兩個腎都衰竭，也不能結婚。他很早就知道了這個殘酷的結論。他美麗、敏感、內向、聰穎、柔善，他是個沒有觀眾的寂寞的優秀的藝術家。他鎮定地計劃了自己為數不多的人生的每一天。他說，要種活一百棵樹，要旅行一萬里，要寫一本書，要辦一次個人畫展，要談一次戀愛。他的心願逐一實現，而他自己也實現那惡毒的咒語，孤單地死在三十歲到來前的異鄉。

　　我始終認為老五曾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曾經這樣鮮活地、豐富地、鎮定地過了他的一生。嚴歌苓只是忠實地記錄了這一切。我寧願相信她不是個編故事的好手，而只是個愚笨的抄寫員，因為，我是這樣深地傾慕着老五。像他那樣活着，已成為我的願望。

　　以前，我的朋友經常會問我：“你為什麼活着？”我也經常被問得很痛苦。因為我們活着，會遭遇很多的不如意，會時常感到辛苦和委屈。那麼，忍受這些是為了什麼呢？在得不到好的解釋前，我們都會苦悶。可是現在，老五幫我解決了這個難題。活着，不是為了探索全部的奧秘，也不是為了獲得全部的寶藏。活着，只是要珍惜寶貴的每一天，抓緊時間去完成自己最初最純潔的心願，直至生命最後一刻。

　　最終老五以一種寂寞的姿態悄悄地消失了，他像氣泡蒸發在陽光下一樣，消失得不留痕跡，從這個短暫經過的美好的世界裡，從健康的溫暖的家庭里，從愛他的女人心裡，從稀疏的小樹林裡，從下雪的城市裡，從我的指端和嚴歌苓的故事裡。他死了，故事卻還在繼續，書裡的人們一樣把日子往下過———和真實的世界一模一樣。但我相信，他的樹林，會在每個春天發芽；他的書，會在某個時候被人翻開；他，會在某個深夜被那嫁了人的未婚妻想起；他的心願會像鮮花一樣在我的心裡靜靜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