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沒有我你怎麼生活 |
送交者: 普庵咒 2004年09月24日16:15:3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老鼠像往常一樣蹲在衛生間門口,用爪子扒拉着水上黑乎乎的東西。你沒好氣地給了她一腳。還沒走到陽台,就傳來一股不妙的氣味,你知道,準是老鼠又蹬翻了她的便盆。雖然她還是像你一樣瘦,可是身體長長了,這個便盆對她來說太小了。當她每次便完,心滿意足地從盆邊上跳出來的時候,嘩啦一聲,盆翻了,圓溜溜的砂子和她的大便一起滾出來。你說了好幾次要去買個大點的盆兒,可又總是拖延着,也不知為什麼。 你罵了老鼠一聲,轉身去找笤帚,可是到處都找不到,反而踢翻了老鼠的水碗,地上的砂子立刻成了糊狀,好象大米粥。你懊惱地去衛生間洗腳,卻踩在一泡水上,這才想起來下水道堵了。你猶豫着,要不要給物業打電話,又找理由說去公司再打吧,反正今天你會回來很晚,以後有的是時間。 屋裡亂糟糟的貓砂,廁所臭烘烘的污水讓你這個黑色的星期一完全成了一片漆黑,你看下表,立刻驚慌起來。老鼠看到你彎腰穿鞋時一動一動的胳膊,馬上撲到你的背上。你推開她:“滾蛋,回來再跟你算帳。”雖然已經晚了,你還是在門口站了會兒,你在想他的那封信,那封你讀了一個星期,讓你哭了一個星期的信。你把它放在枕頭下面了,“要不要帶上它?”你問自己,“明天再說吧。”老鼠站在你的一隻鞋上,望着長長的走廊,你把她塞到屋裡,用力帶上了門。 你跳下出租車,上氣不接下氣跑到五樓你的辦公室,又遲到了十分鐘。主任坐在你的辦公桌前,正聚精會神讀你桌子上的照片。 “黃主任。” 主任笑眯眯地看着你。 你低下頭,看到皮鞋上粘着一根白色的貓毛。你抬起腳,悄悄把它蹭到褲腿上。 主任走了,竟然什麼也沒說。 一整天你樓上樓下到處跑,去總公司送文件,去王府井書店給主任的兒子買童話書和兒歌。那本印刷精美的兒歌集三十五塊錢,其中有很多你小時侯就聽過的,像什麼“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貓大哥,救救我,我啊嗚一口吃了你”,還有“拉大鋸扯大鋸,姥姥門前唱大戲,接閨女帶女婿,就是不讓小孫孫你去”什麼什麼的。這些兒歌都是媽媽病危住院時鄉下的外祖母唱給你聽的,你總是聽着聽着就睡着了,就忘了找媽媽了。她們要是現在還活着,看到一本小書賣到三十五塊錢,肯定會吃驚地要命。你坐在車上,翻着這些熟悉的兒歌,禁不住輕輕地笑起來。 臨近下班的時間,你看到主任步履輕快地走過來,你立刻站起身,做好加班的準備。 “今天你辛苦了,出去幫我買書。”主任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來,開始清理嗓子。 你的心奇怪地跳起來。 “小孩子真淘氣,一天到晚纏着大人講故事。” 你偷偷換了個姿勢。 “桌上的照片很漂亮,”主任輕咳了一聲,“是你上大學拍的?” 桌子上的你,正心事重重地望着遠方,啊,遠方. “肯定是你的前男友拍的,對不對?聽說他是個挺有名的攝影家。” 你想起了那封信。 “真是的,你們怎麼就分手了?好可惜呀,你這麼漂亮。” 你看到主任西服上在某個賓館被你扯掉的那枚紐扣,已經被完美無缺地縫上去了,和他的名貴西服十分相配。你還以為它黑乎乎地呆在賓館房間的某個角落裡呢。 “你很能幹,我對你的工作很滿意。” 也許是後配上的?你想,這種扣子應該不太難找。 “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人事經理有事找你。”
“公司給你三個月的月薪,你可以明天來收拾東西。請簽字吧” 你看到主任工工整整的簽名,和他平常簽在文件上的一樣工整。他的書法還真不錯呢,你想。 老鼠在你的懷裡哆嗦,你用大浴巾裹着她,把她放到床上。買盆的時候再給她買個吹風機,不然洗澡容易感冒,你想。你躺在老鼠身邊想起了那封信,你把它掏出來,慢慢展平,慢慢讀了一遍。回不回信呢?你從錢包里拿出那枚生肖紀念幣,這還是他送給你的。人家說臘月羊,守空房。我不會讓你守空房的,他說。你的媽媽就是臘月羊,所以她守不住自己的男人,你的外祖母說。你扁了扁嘴,又抽了抽鼻子。你把生肖紀念幣拋起來,正面,在白色的床單上,紀念幣黃澄澄地閃着光。正面,反面,正面,正面。四個正面,一個反面。明天再說吧,反正我有的是時間。你關掉燈,重新躺下來。 你覺得很累,頭開始疼起來。你總是頭疼,也許我該去醫院看看。明天再說吧,反正我有的是時間。你翻個身,努力閉上眼睛。老鼠拱着鑽進你的被窩,身上已經快幹了。你摸摸她,老鼠用涼涼的鼻頭蹭蹭你,把爪子搭你身上,很快打起了呼嚕。睡吧睡吧一切都睡吧。 你做了個夢,夢裡很亂很亂。你看到自己在奔跑你總是在奔跑,你的頭髮被風揚起來,你在很大很大的房間奔跑,你在很高很高的牆上奔跑,你在很多很多人影身邊奔跑,你在一堆一堆障礙物中間奔跑,奔跑,奔跑。你的頭髮緊緊追逐着你,你只能奔跑。你跑到很大很大的古羅馬角斗場,很大很大,周圍是一圈又一圈石頭圍牆,令人目眩,你不能停下腳步,你穿上了紅舞鞋。暴風雨來了,李爾王在暴風雨中奔跑,他披頭散髮,他喊叫着,來吧來吧你們都來吧,你們這些懦夫,為什麼不敢出來,來吧,來抓我吧。這個世界顛倒了,黑夜變成了白晝,烏雲湮沒了太陽,你們笑吧,你們叫吧,懦夫。 你突然醒了,你突然意識到你也許不是在做夢,的確有人在喊叫,來吧來抓我吧你們這些懦夫。是男人高亢的受過訓練的嗓音,像在話劇舞台上念台詞。你捻亮燈,夜裡三點多,是誰呢,這麼晚了還在練習台詞?聲音這麼大。你聽了一會,你躺不住了。你穿上衣服下了床,打開窗朝外望去。 聲音從和你住的樓呈90度直角的那棟樓傳來,你知道那是什麼部委的宿舍樓。樓下停着好幾輛車,路燈黃巴巴地照着。你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昂着頭走來走去,看着樓上某個地方。他一會出現一會消失,大嗓門震得一輛車“餵兒餵兒餵兒”的叫起來。你們以為老子是好欺負的,你們錯了。懦夫,膽小鬼,為什麼不敢出來?來呀,出來抓我呀,白天你們那麼兇狠,現在怎麼怵了?都成了你丫的縮頭烏龜?你丫有種出來呀! 他一定狂叫了好一會,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小區一片寂靜,連孩子的哭聲都聽不到。空氣里有了花香,這是春天的騷動,你打個噴嚏。四點了,沒有人應答,沒有人說話,燈光也幾乎沒有,只有黃巴巴的路燈。你決定出去,你不知道為什麼,你只是想出去,因為這是黑色星期一。 老鼠醒了,她張開嘴打個哈欠,露出一口大牙,樣子醜死了。我出去看看,你說,你在家睡覺。你彎腰穿鞋,老鼠敏捷地跳到你背上。不是去上班,你輕輕推開她,一會就回來,你老實,在家等我。老鼠探詢地望着你,眼睛在暗處變成兩粒鮮紅色,糝人。 你聞到下水道的輕微臭氣,皺了皺眉。明天一定打電話,你關上門,用鑰匙轉了幾圈。 外面空氣清冽,你打個寒戰,又打個噴嚏。回家吧,你說,那男人嚇了一跳,他突然扭頭看着你,你看到了一張被痛苦折磨的扭歪的臉,你說離開他時他也是這種表情,你的心疼了一下,現在你開始相信他信上的懺悔了,或者是你願意相信了。信上落款的時間是凌晨四點,你覺得這是所有人都敞開心扉的時刻,午夜最不設防的時刻。回家吧,你說。 一陣濃臭的酒氣. 他痛苦而又滿意地看着你,總算出來了一個活人,儘管是個年輕女人。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你小聲勸他。他猶豫着,黃巴巴的路燈照着你們,他不說話,你也不說話,他低下頭,你看着他,再打個哈欠。我沒有家,男人乾巴巴地說。我沒有家,我再也沒有家了. 如果不能原諒我,他說,請不要回信,我再也不會打擾你。 我會回信我知道我會回信,你等着我給你回信. 你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看着自己的鞋。 如果你不走,有人可能會報警。你猶豫,然後說。 你不耐煩了,你想你應該回家了,誰也不能幫助另一個人。你轉過身。 他們不理我他們誰也不理我,好象我是一堆臭狗屎。男人咕嚕着,不像在念台詞。 你沒有回答,你覺得自己不該出來。已經可以聽到環衛工人掃街的聲音,啊,新的一天,就這樣來了,一切都會相同與不同。你的頭疼得厲害,你渴望好好睡一覺,外面太冷了。你看到自家的窗口,還亮着燈,老鼠一定在等你。明天,明天,買盆買吹風機去醫院看頭疼請物業來通下水道最重要的是寫封回信。 可我得干點什麼,我得干點什麼,我丫還能幹什麼,男人絕望地叫起來。 你沒有回頭,趕早市賣菜的人弓腰蹬着三輪過去了,他的老婆騎自行車跟着,黑乎乎兩條人影。你的頭突然不疼了,你感到背後的男人大步走過來,你聽到他粗重的呼吸,像極了一隻奔跑的牛。你不知道為什麼,男人突然大哭起來,是耍賴是任性更是絕望,“我要干點什麼,我得干點什麼!” 你聽到醉醺醺的男人吼,就在你的脖子後,臭臭的酒氣。然後,突然之間,一下,一下,你覺得身上什麼地方緊了一下,鬆開,又緊一下,又鬆開,身體先是麻木,然後,一陣熱,一陣涼,你開始哆嗦。你看到紅色的東西從身上哪個地方湧出來又湧出來,嘩嘩嘩,沒有聲音,靜靜地。你突然覺得很困,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你一個人,奔跑了這麼多年,你想睡覺你想停住腳步你應該停住腳步了,可是老鼠,沒有我你怎麼生活,誰給你吃給你喝給你洗澡,我把你鎖在屋裡,你會想辦法出來嗎如果不出來你會餓死嗎?啊,你呀,我明天再給你回信,我早就想給你寫信了,我想你,我一直都在想你。可是現在我太困了,我要睡了,明天再說吧反正我有的是時間現在我要睡了。於是你閉上眼睛,慢慢地倒在春天一片醉人的花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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