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從商店買來個大網兜,這個陣亡將士紀念日(Memorial Day)終於坐上了朋友的車去撈 white bass。去年聽朋友描述撈魚時心裡就痒痒的一直想去,可惜錯過了季節,今年自然是千叮萬囑朋友去撈魚時一定得捎上我。真愜意啊,一個多小時下來就撈了二、三十條,每條平均下來怎麼說都有一斤。現在是 white bass 產卵的季節,成千上萬的 white bass 逆水到上游一些的地方產卵。記得以前學英語用量詞描述魚群時用 a school of,現在想起來那是多麼的形像。
冰箱裝不下,家裡就一個冰箱。裝得下也沒法吃這麼多,老吃同一種東西容易吃膩。於是將一半送人,自己留下十來條。魚是我網來的,再加上多年來未曾殺過魚,於是自告奮勇地將殺魚的活攬下來。怎麼着?一個小時下來才殺了七、八條。上次殺魚還是在費城念書的時候,呵呵,都好多年過去了。歲月還真是無情哪,轉眼間它竟然悄悄地吞噬了我人生的多少分之一。
鮮有殺魚的時候,但並不是沒殺過。在長沙時就幫父母宰過活魚。以前小小年紀,看着沾染在手上的魚血,卻只是最多嫌它贓而已,卻從來沒覺得宰魚和殘忍有什麼聯繫。
這次發現每條 white bass 腹內都有一肚的魚卵,這是我事先沒有想到的,儘管只需想想就能想像得到。殺第一條時看見兩條魚卵,不禁有些停頓,腦際似有一道寒芒一閃而過。無須多想,我都知道那是因為我承認了自己的殘忍,特別是每條 white bass 腹內都有一肚的魚卵,成千上萬,成片成條地屈死在魚腹里。我知道我們都將魚當成一種食物,天經地義得讓我們一直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魚是一種理所當然的食物,所以殺魚時我能將這當成能讓我問心無愧的理由,何況這時候的魚已經悉數死亡了。
忽然又傻傻地想,如果此時此刻它們是活的呢?我想我一樣能找到繼續殺魚的理由,因為魚天生就是拿來吃的,即使我隱隱覺得這有些不妥,但這個概念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也許我內心深處沒那麼覺得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我可能會代以一種默然。但這種默然別人是不知道的。他們看不出這點,也不會去猜度臆測。
如果這十條 white bass 是十條小狗呢,我會去宰殺麼?別說十幾隻,連半隻也不會殺,也不敢殺。別人出很多的錢請我去殺,我也不會去。這幾乎是連想都不用去想的。
但魚和小狗有什麼本質區別呢?似乎沒什麼區別,至少同屬脊椎動物亞門,只不過一個生活在水裡,一個生活在陸地而已,但是水裡和陸地是對等的。但若去刨根究底問個區別,對我而言魚和小狗有什麼本質區別,那我只能說,這魚啊魚什麼的,它們屬於魚綱,而人和小狗則屬哺乳類。從生物分類角度來說,小狗於我而言只是更親近而已。
似乎是這個理。我想如果張三掐死了一隻螞蟻,沒有人會在意;如果李四殺了只烏龜,一些人就會覺得驚異;而如果王五殺害了一隻猴子,那麼王五的負疚感和罪惡感應該比殺害一隻豺狼強烈,許多旁觀者就會義憤填膺。如果趙六殺害了鄰居錢七,那麼我們通常會饒不了趙六。螞蟻,烏龜,猴子和錢七都是對等的生命,但對人類而言它們(他們)卻有個親近的區別,而這個區別成了我們 build up 我們道德的理由之一。
所以我們人類殺害某種動物後心中產生的那份罪惡感有多少,是因動物的不同而不同的。和魚相比,小狗更容易得到我們的憐憫和愛護,只因為小狗和我們更相似。我們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但在魚看來,這卻是一種不公平。魚們覺得這種不平是多麼的明顯,而我們人類卻渾然不覺。我們一邊踐踏螞蟻一邊津津有味地吃着魚,只不過一部分人在怒斥另一部分人將小狗宰殺了烹着吃了而已。
終於將 white bass clean 完畢,終於精疲力竭。好不容易將手洗乾淨,然後用 paper tower 擦乾。南風依舊。我想別人是看不出我剛才居然宰了十條 white bass 的,而我也肯定不會沒事找事告訴別人。將雙手放在鼻子下,無須去聞,我都能感覺到雙手會殘留有血腥味,儘管我不清楚這其中有多少是來自心中那份負罪的感覺。但只要我明白有那份感覺,那份感覺就可以持久,除非我用欺騙將它塵封,假設它不存在。
忽然想起母親以前是禁止我吃什麼青蛙等之類動物的。以前母親那麼囑咐,我也就那麼記下。後來,應該還是上小學的時候,有次終於沒忍住吃了一條青蛙腿。那阿誰說,紫荊棘鳥啊,青蛙俗稱田雞你是知道的,其實青蛙的味道比雞好吃多了......我終於沒忍住好奇,夾了塊青蛙肉連帶一片辣椒吃了。小心翼翼地嚼了嚼,似乎感覺不到那種據說的妙不可言的味道,忽然想起了母親,心裡不禁一陣後悔。幾分鐘後嘴裡終是似覺有股淡淡的腥味,揮之不去。揮之不去的同時還有一種背叛了母親的感覺。
又想起了祖父。以前吃魚,若恰逢魚即將產卵(我們那裡俗稱為魚耔),祖父總是很盡職地監督着不讓我吃魚耔。我問為什麼,祖父總是一笑,說是孩子們吃了魚耔,以後會認不得秤,也數不清天上的星星。我說我可認得秤,為啥還不能吃。祖父將眉毛一頓,訓道,你現在認得秤是因為你沒吃魚耔,要是你敢吃,以後又會變得認不了的。我半信半疑,但終究不敢造次。既然不敢造次,我自然就將之當為人生的一條訓示,繼而轉述給小夥伴們聽,告誡他們千萬不能吃魚籽。念及祖父新逝,心裡不禁一陣陣戚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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