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北見記

Simon

　　去桂北走一走是我很久就想做的事。在桂北，陽朔和龍勝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去陽朔得經過桂林。桂林是為浪漫而準備的。到桂林時正好是晚上，雨下得很柔，街邊的路燈更柔，象情人的眼睛。假如淌過市中心的灕江是一行眼淚，那桂林肯定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情人。

陽朔所以有名，因為有西街，西街所以有生命力，因為有代表不同意義的酒吧。酒吧需要空間，西街有空間，酒吧需要時間，陽朔有時間，以至平時很忙的老外來到陽朔都變得優悠起來。

我住的旅館叫竹林飯店，在西街中間一條鋪着石板路的橫巷內，不大起眼。老闆娘身材豐滿，說話很慢，不是很熱情，但很有禮貌. 總是帶着神秘的微笑，給人一種不張揚，但很大方的感覺。每次回來，她都是點點頭或輕聲說：“你回來了。”淡淡的，象回到家似的。雖剛住進來，但好象我已經是永久性居民似的了。在這地方，你要學會沒人拿你當客人。

很佩服那位建議搞這條西街的人，先別論他能為國家賺多少的旅遊收入，就是他那反傳統的思想、前衛的概念和獨特的構思就值得每位去陽朔的人向他致敬了。這條鋪着石板、酒吧林立的西街不知令多少人着迷，尤其是老外，他們憑着高鼻子嗅到陽朔的味道，不遠萬里地來到這邊遠小鎮來找感覺。西街很多店裡都有中英文介紹，甚至只有英文而沒有中文。

整條西街都是酒吧的味道，坐在西街任何一家酒吧里，你都可以優悠地消磨時間，沒有人催促你，因為這裡有的是時間。你可以隨意和所能見到的人打招呼，沒有人覺得你對他有所企圖，來到這裡的人都是敞開心扉的。

坐在“旅行者”酒吧里喝桂花酒，不但覺得八月桂花香，初春的桂花也香。吧內有一面畫滿人頭像的牆，畫得很細，絕對不是隨便圖鴉之作。胖胖的服務員扭着大屁股和一個老外在耍英語，聽不聽得懂不重要，但在一個這樣的國際氣氛里泡着，心胸會變得開闊的。

“旅行者”的門口總是坐着一位留着小鬍子、戴着小帽子的德國小老頭，他每天都坐在那個位置上，據說他在這已經住了十年，街上的人都認識他，他的台總是坐滿人，桌上總是放滿酒瓶。他特能聊，口沒停過，手勢又多，見到可愛之人他會騰空出來打個招呼，同時行個脫帽禮，把他那扁扁的小帽子很優雅地舉了一下。

“紅星特快”酒吧的PIZZA很好吃。廚房師傅肯定沒有經歷過公社化的艱苦，一點都不痛惜材料，把PIZZA做得很大，一個人吃完一個PIZZA後還想動嘴的話，只有抽煙了，因為你再也吃不下其他東西。

“桃源”酒吧的老闆說話很快，跟他聊天時，他總是微低着頭，眼睛45度角向上看着我，但不能否定他的誠意。當他知道我也是開酒吧的，顯得特別熱情，還把一位很有風度、滿臉白鬍子的老外介紹給我。酒吧里掛着很多中國畫和對聯。一個小角落有個書架，上面堆着文明世界的精華和垃圾，亂得象個戰國時代的戰場，但一點也沒有影響人們的心情。在神秘的音樂里，端着咖啡的女人變得很動人，凝視着酒杯的男人變得深沉起來。

酒吧的服務員都能講英語，在這方面，國內的五星級酒店也比不上，而消費卻不象星級酒店般貴得連喝剩的開水都想打包。陽朔是個傳統中國小縣城的布局，唯有這條西街，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陽朔民風淳樸，這樣的地方適合靜下來、住下來細嘗慢品，在充滿異國情調的酒吧里閱讀每位過客的不同經歷。

在陽朔，騎自行車遊覽是一種享受、一種習慣、一種精神、一種哲學。No bike，No Yang Shuo. 騎車去河邊小別墅是很多遊人的必選線路。

河邊小別墅在去月亮山的半路上，騎車很快就到。別墅是依河而建的一幢兩層樓高的房子，樓梯和隔層都是木板的，走起來“咚咚”響，很像香港的唐樓，別有一番韻味。一樓是酒吧，二樓是客房，經常客滿，想住最好預訂。這裡風景優美，小橋流水，水清而有魚，坐在河邊的吧檯吃飯可餵飽自己和魚。你鍾情的那尾魚游到哪裡都可以見到。

有幾張竹排橫在河邊，可能因為是淡季，沒有客人，很靜，有一種“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感覺，躺在竹排的躺椅上，呼吸着帶有青草味的空氣，聽到微雨接觸水面的聲音，很柔、很軟，聽起來很舒服。河面上升起一層薄薄的輕煙，河裡的鴨只顧打着跟斗抓它的魚，全然不去研究河面上怎麼會冒煙。河邊的竹林和樹木都翠得很，水草象地毯一樣鋪在河底，任魚穿梭其中，灕江的魚生活在這樣的環境，當然身心舒暢，肉質甜美。

月亮山離陽朔大約10公里，因為山上有個像月亮的洞而得名。村口兩邊有兩片很大的油菜花，黃得很好看，舊房子上還有“發展才是硬道理”等口號，在村口，那些村姑、婆婆都用Hello來跟我們打招呼，千萬別小看這些穿得很樸素甚至寒酸或滿嘴黃牙的村婦，她們說起英語的流利和大方，會令過了英語六級的你也感到汗顏。在這，我碰到一位叫Kage的加拿大藉女孩，也是騎車去，穿着一件性感的小背心，帶子小得讓人擔心又滿懷希望。

我還慕名去了舊縣，舊縣是陽朔舊的縣城。來到舊縣，覺得來遲了一百年。用青磚砌成的大戶人家的房子，高高大大，屋角有別致的飛檐，門窗都有雕花，木質好，手工精，大多已丟空，結滿蛛網，但仍掩蓋不了當年的氣派。當年高傲的地主如果還在，不知如何面對現在滿目蒼涼的現實。

村里留下多為老人和小孩，都很好客。我們的車子剛進村口就有兩位7、8歲的小女孩在後面追着，全然不顧路上的泥水，追得很投入，很執着，眼睛直直盯着我們，臉上的笑容很純，很真，這可能也是她們歡迎客人的一種方式。有位祖籍廣東九江的婆婆主動帶我們參觀，她是在16歲時因避日本人的搶掠而逃到這裡直到現在。婆婆還會說一口流利的廣東話，聽起來有點玄。在這, 我感受到什麼叫一貧如洗. 婆婆還邀請我們吃飯，我為她的真誠和勇氣而感動，因為她不會因為沒有什麼東西招待我們而不敢邀請，她一點自卑都沒有，讓我感到人性尊嚴的平等。

漁村也是一個不得不去的地方，在興坪坐船去，半個小時便到了，漁村因為克林頓總統去過而要收門票。漁村的房子和舊縣的有點象，但人氣旺多了。有位村民是這樣給我介紹克林頓在漁村照的一張照片：“總統在這條巷子走過，揮了一下手……”我在等下文，他卻介紹另一張了。我也在那條巷子照了一張相，回來一看，總覺得缺少點什麼似的，啊！少了克林頓！

有家小賣部里陳列着克林頓撥過的算盤，店內有一位殘疾的女孩坐在沙發上拿着一本英漢字典說在學英語。她家的樓頂是全村最佳的拍舊房屋頂、飛檐的地方，但在不遠處新建了一幢樓房，在一片舊房中突然冒出一幢新樓，把整個畫面給奸了。

徐悲鴻先生當年也有房子在陽朔，但他沒有選擇在陽朔長住，因為當美麗變成習慣，那會是一種悲哀。所以我要離開陽朔--她太美了。

離開陽朔，在桂林轉車去龍勝。以前，在照片上見過龍脊梯田的壯觀，但現場效果的震撼和看照片是兩種不同的感受。看照片，只是見識一下，去到現場，那叫朝聖。

車子在盤山公路上顛了四個多小時都沒有掉下山谷後，終於到了龍勝，龍勝有號稱“華南第一”的溫泉，聽司機說，那是紅燈區，但我的目標是龍脊梯田。到了龍脊山下，我請了位瑤胞送我上山，我們邊走邊聊邊拍照，一路都是石板路。由於雨天路滑，花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摔了兩跤，我才跌到山頂。

山上的平安寨住的是壯族人。我住的旅館差不多是全寨最高的，很簡陋。主人家很熱情、淳樸。因為是淡季，店裡只有我一位客人，她就對我一對一的服務，這裡的旅店其實也就是在家裡隔開幾間房供客人住罷了。

晚上剛好有外賓來，村寨最漂亮的姑娘都被邀請來表演節目。主人家是牽頭人，也是表演者之一，故我也被邀請為嘉賓。晚會漸漸變得沒有表演者和觀眾之分、也沒有主人和客人之分。語言、國界、種族、地位、膚色都不重要了，這裡只有歡樂和沉醉。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民族都可以這麼融合相處，便沒有那麼多的戰爭和苦了。

晚會回來後，主人家手腳麻利地去張羅飯菜。菜不算豐盛，有鄉下豆腐、雞蛋、臘肉和自家種的青菜。每年過年前。家家戶戶都殺一頭豬，把它做成臘肉，來年吃。臘肉像一塊黑木頭一樣隨意地扔在一邊的角落，賣相不好，很咸，但很好吃，愛上它也可以買回家。主人家拿出自釀的米酒，香味濃郁，且有一種鄉土味，這在城市裡是感受不到的。和主人家一杯一杯乾着，還喝了地瓜酒，真的有地瓜味，也是自釀的味道很淳樸、很真實。回到房間，和着酒意伴着窗外的蛙叫聲，打開思想的閘門，天花亂墜的想入非非，聽着屋邊潺潺的溪水聲很快睡着了…… 梯田位於龍脊山上，最高海拔880米，最低380米，始於元朝，大約明末清初完工，山頂有1號、2號兩個觀景點，梯田最美的景色是“五·一”前後，梯田灌滿水，象一層層的鏡片，錯落有致，若遇有牛耕作其中，農夫悠揚自得的表情，會令不少都市人恨不得將手中的鍵盤換成犁。

最好看的梯田不是在平安寨，而是在還要走四個小時山路的大寨和小寨。本來約好瑤胞第二天早上帶我去大小寨，但由於整個上午都大霧封山，看不了梯田，只好讓她帶我在村里轉轉，到壯胞和山下的瑤胞家裡坐。瑤胞普遍比壯胞窮，她們只是淡淡笑着說自己沒有錢，也沒有流露出對客人有什麼企盼的表情。我想辦法讓她們有點收入，但總不能無故給錢她們吧？那會傷害民族感情的，所以提出來買她一套瑤族服飾，全手工的、很精細，聽說要一年半年才能做一套，我又請她們梳頭讓我照相，她們要價很低，很有職業道德，不是隨地停下來就梳，而是帶我去一處很偏、很難走、有溪水的地方來梳。這地方，她們年輕時經常來洗澡。她們其中一位還是瑤寨長發冠軍呢。

到了山腳遇見一群以色列來的客人，他們主動和我打招呼，見我獨自一人背包旅行，以為我是日本人，當我略帶憤怒告訴他們我是中國人時，他們感到意外，因為他們認為中國人旅行都是跟旅行團的，很少有這樣的自助旅行。我想，他們對中國了解得太少了。

離開桂北，回到家，覺得好象剛和情人分手，雖然剛回來，但又有想去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