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收雨散

（四）

德讓我重新發現了自己的美麗。一次激情之後，德拉着我的手站到鏡子前。在這之前，我只知道自己是個青春飛逝的即將三十歲的女人，但那一刻，我發現自己依然是美麗的。歲月當然會帶走很多東西，然而它也給我留下了一些財富，比如成熟。

德讓我重新發現性愛是美麗的。我喜歡德的有魔力的手指在我身體上遊走。我喜歡每一寸皮膚被德的舌尖激活。我喜歡和德激情似溢地在床上，地上，椅子上，牆壁上翻來覆去而後大汗淋漓。我喜歡用嘴唇，用舌頭去親吻德的所有敏感的與不敏感的部位。我喜歡德柔軟的頭髮偶然碰到我的面頰，肩膀，腹部和腿。我喜歡德使勁地抓着我，指甲嵌進我的皮膚里，留下印跡。我喜歡靠在德的胸前睡去，在德的臂彎中醒來。

德讓我重新發現幸福可以是簡單的。幸福可以是清晨或傍晚的一個電話，可以是牽着受在中央公園漫步兩個小時，可以是拽一下領帶或者被拍一下頭髮，可以是坐在沿街的酒吧喝一杯隨便什麼酒，忽然抬頭說一聲“嗨”，之後微笑着一言不發。

德讓我發現，一個女人是可以喋喋不休的。我對德講成長過程中那些不知為什麼記住了的無聊的小事，講我的朋友，家人和他們的故事，講我的前任男友們及他們之中的一些人現在的生活，講我暗戀過的男人，講一些我從來沒有跟第二人講過的事。在德面前，我不怕羞也不怕被他笑。

德讓我有了做母親的渴望。自從那次無奈的墮胎之後，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再懷孕生子。寧和我一樣小心繞開這個話題。我們都自覺地十分小心的避孕。自從有了德，我平生一次次想生孩子，生不止一個孩子。他們會是我和德的。我曾經夢導肚皮鼓起來，孩子從懷抱中走到我和德的中間，然後他們長大，上學，結婚，生子。然後是滿頭銀髮的我和德拄着拐杖，領着孩子的孩子在中央公園的動物園裡蹣跚的走。

德讓我在將近十年之後又重新拿起了筆，記起了日記。因為我又發現了日子是值得記錄，值得留念的。德讓我多年之後又有了被憐惜被寵愛的感覺，那是所有女人最終夢想的家園。

因為這一切，因為更多我可能永遠也想不出說不清的東西，我慢慢的又深深地愛上了德。我迷戀和他廝守的每一分鐘，也甜蜜於思念他的每一分鐘。我愛他的滔滔不絕如愛他的沉默。我可以長時間凝視那張生動的臉而不厭倦。我喜歡他的大腦袋枕在我的胸上沉沉睡去，那時我就輕輕撫摸着那頭已經發灰的軟軟的頭髮。多年的風雨滄桑之後，他是個疲憊的男人，我想用自己的餘生去愛他，關心他，照顧他。我期盼他的電話，期盼他的Email，期盼他在網上出現，期盼我們的每一次見面。

我和德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們甜蜜，我們笑，我們忘乎所以，毫無顧忌。我們太大膽了。

終於，在一日清晨分別之後，德到了辦公室，卻在那裡見到了黑着臉等了很久的薇。薇的懷疑一直在增加，但最後確定了她的懷疑的事是，前一天她從醫生那裡得到好消息，德卻沒有預料中的狂喜，而是幾乎毫無反應。一個五年或是十年沒有正常性愛的丈夫，在得知妻子又可以“正常”了之後的反映只是無動於衷，這當然不正常。不正常的原因還可能是什麼呢？

之後的事情沒有什麼出乎意外，薇長時間的流淚；薇無休無止的訴說過去二十年的幸福和坎坷；薇不吃東西；薇不睡覺。那日清晨分別之後的三十多個小時後再次見到德，那張蒼白的臉讓我頓時有一種失血過多的虛脫感。沒有食物，沒有睡眠，沒有辦法，沒有答案；這個男人在三十多個小時之中如一隻蠶一樣迅速老去了。

三十多個小時，我也是沒有食物沒有睡眠，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用什麼粉底也遮不住的黑眼袋，也發現了一些新增的細碎皺紋。這些，我都不想讓德知道。然而，一個守了三十個小時的秘密，我卻忍不住說了出來：就在德走進辦公室見到黑着臉的薇的幾個小時之後，我接到了寧的電話。他說他要找工作的一切材料終於都準備好了。他說他打算兩個星期後請假來紐約，再呆上兩個星期，爭取面試一些公司，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一些簡單的求職材料準備了兩年？到底是什麼原因，偏偏是兩年後的此刻，在我無數次絕望的請求了兩年後的今天，讓寧終於下定決心挪一下地理位置？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從不懂得一個禮物一束花的浪漫的寧，突然接過了幾年來一直是由我做的諸如安排旅程食宿，理財交帳單之類的瑣事；他自己訂了機票，決定給我一個驚喜？我沒有也不想去深究原因，因為我已經看到了結果。這個結果就是：這個追求風一樣自由的男人，也許終於倦了，決定回到我身邊了。

人生真的是戲劇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