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收雨散 (七) |
送交者: 胡同妞兒 2004年10月29日16:40:0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七) 寧的求職似乎頗有進展。經常地要開車接送他去一些地鐵不那麼方便到達的地方,紐約似乎都被她跑遍了。有時晚餐桌上,寧會很健談;人在興奮的時候通常是健談的。有那麼幾個晚上,我在看書和看電視的時候,寧還在電腦前噼噼啪啪的寫Email。至於到底有哪些公司由什麼樣的希望,我沒有問過,寧也沒有說過,雖然我們似乎並不是有意的避開這個話題。 收到一個在北京的中學時曾經追過我的男生的Email,說看時下正在熱播的“中國式離婚”,每看一集,就對婚姻絕望一層。他結婚三年了,想必也不是無感而發。他說婚姻中的沉默無語並不都是默契,默契也不都是和諧美好的。我想他說的是。然而,安安靜靜過一生,也不錯,是嗎?曾經有一個同事告訴我,他結婚時,他的平平安安過了三十多年的岳父岳母給他的成功婚姻的秘訣是:不要說,不要聽。我把這話告訴了那個已經不再青春年少的男生。 最後一個周末,星期天寧就要飛走了。我們拉着手轉紐約的幾個博物館,聊一些朋友,政治,娛樂,體育等等無關緊要的話題。回來給寧收拾箱子,使勁往裡面塞一些在那個小城買不到的中國食品。有一些淒涼,但說不上悲哀。自從兩年多前第一次飛來紐約落腳,之後的每次分別似乎都是以我的大哭一到兩場做主旋律的。忘了是從那一次開始,就沒有眼淚了。人大概都不喜歡被孤零零丟下的感覺,但是多麼不喜歡的生活都有時間能來幫你適應。 我幫寧提着一個包,陪他在安檢的隊伍里慢慢地排隊。911之後的機場安檢人聲嘈雜,草木皆兵。隊伍前頭的人打開包,脫外套,脫鞋子,甚至解皮帶;每個人手裡都攢着登記卡及一張駕照或護照,讓我想起小時候那長長的憑票賣雞蛋的隊伍。想到這兒,我不由得笑出了聲。寧看了我一眼,我正要對他說這個自己編的笑話,他卻突然說:“灰,我知道,這幾年,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我正不知如何反應,一個聲音大聲喊過來:“下一個!先生!”寧便走了過去,把包放到傳送帶上,然後開始脫鞋。在寧走過去之前,我拉了一下他的手,我們擁抱,親吻。我看着寧光着腳的樣子,覺得滑稽,就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胸前--有兩個意思,好好保重和注意別掉了胸前口袋裡的錢包。寧是明白我的兩個意思的。看寧消失在走道的盡頭,忽然覺得他高高的身材異常單薄。 還沒有出機場,口袋裡的手機就開始震個不停。開車回家的路上,還在震。停好車,猶豫再三,還是接了。“灰,你在哪兒?我要見你!可以嗎?” “我剛剛送走他。剛剛到家……” “我在你樓下。” 轉過彎,果然看見德。德也看到了我,快步跑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轉身就往樓里走。門還沒有在身後關上,他便吻了過來。我渾身顫抖,門怎麼也鎖不上。德彎下身幫我解鞋帶,手臂哆嗦着,鞋帶解成了一個死結。 好像沒有任何言語,我們只是一起戰慄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鐘頭?三個鐘頭?手機的鈴聲驚醒夢中人。德說,不要管它!我忽然意識到可能是已經到達了的寧在保平安,跳起來抓起電話。 當然不可能是寧,不可能這麼快,他現在還在天上呢。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熟悉的號碼 -- 我愣了一下,就看着德說:“是你太太。” 話筒里傳來薇溫柔親切的聲音,只是這一次顯得沙啞。“灰,親愛的!我本來不想在你先生在的時候打擾你的......” “沒關係,薇!他剛剛走了。我剛從機場回來。什麼事?你說吧!” “德……是德…….他要和我離婚!” 在持續了許久的哭泣聲之後合上電話,我感到自己的話筒似乎都被浸濕了,一滴一滴的往下滴水。我對德說:“我得去看看薇。我跟她說好了。” 再一次踏進這個家,它依舊美麗,依舊一塵不染。我想,如果我是個男人,在一天的疲勞之後,能回到這樣一個家,我應該是感到幸福的吧? 頭一次見到沒有化妝的薇,她顯得蒼老,憔悴。長發那麼胡亂的一紮,淡金色的頭髮和墨綠色的髮帶顯得不和諧,讓人懷疑淡金色是否已經摻雜了很多白色。睡衣外面隨便套了兩件毛衣,一黃一灰;這不是那個一貫光彩照人的薇了。 我輕輕攬她入懷,手慢慢梳理她散漫的長髮。我看到薇皮膚上的一塊塊色斑,原來它們一向是被配得完美的粉底遮住的。薇的沒有劃眼線的眼角微微的垂在一些細小的皺紋之上,此刻,她的眼睛明顯的腫着。薇絮絮叨叨地說着她的傷心,她的過去的二十年,她的德。這是一個被擊倒的女人,她愛了,努力了,然而卻一敗塗地了。 “你能相信嗎?德居然還在見那個女人!他居然跟我說他離不開她。他居然請我同意離婚。你能想到嗎?我已經什麼都做了……” “薇,這不難想到。我也不奇怪。我們都是人,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脆弱的。我們都不能保證自己所有時候做所有事情都合道理,合邏輯。別人也一樣。不管着別人是朋友,親人,子女還是我們深愛的另一半。每一個人都有一些連他或她自己都想不到看不到的層面。” 薇有些吃驚的看着我,她大概不知道,這些話,我是說給她的,也是說給我自己的。“那麼,你覺得我應該理解德,同意離婚?” “不,如果你真的愛德,真的覺得自己只有跟他在一起才幸福,真的可以理解並原諒他 -- 因為不管是德,你,我,還是其他人,我們都是一樣的,都會做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果是這樣,你應該盡一切努力去挽救婚姻,留住德。” “我是真的愛德。我不知道沒有他的生活我怎麼活。我可以為他做一切。我為他受過委屈,受過傷害,我不在乎;我願意繼續為他……” “是的,薇。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這樣的。堅強一點,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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