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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把我整疼了 (三,1)
送交者: 雖然但是 2004年11月11日22:46:3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by 雖然但是

三、返京

1、

  在家這些日子,我確實挺忙。漫山遍野的走親訪友,因為我的很多親友都在農村。其間,我去了一趟岳明家,只有岳明的母親一個人在家。岳明的父親是做生意的,整日在外地奔波勞碌,而岳雲高中剛畢業,不知此時在何處高歌狂飲,觥籌交錯。我和李母交談的時間並不長,因為我隨後要去姑姑家吃飯。李母情緒很敗壞,一來岳雲剛結束高考,生死未補,但她心知凶多吉少;二來岳明已經放了暑假,卻無意歸家。我於是只能稍作安慰,卻也無能為力。母親的心,永遠都是深不可測,做子女的所能體會得到的只是表象。我臨走時李母讓我回京後勸勸岳明,最好回家一趟,哪怕只呆幾天時間。

  和父母在一起團聚半月之後,我又踏上了征程,準備返京求職。於是,我到了長春,再從長春坐火車。在長春,我猶豫了好長時間,要不要再給娜娜打個電話或是見上一面,最終我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我希望她能平靜,我不想再掀起什麼波瀾,雖然我心中的掛念正將我千刀萬剮。

  火車進北京站的時候也是一大早,我下了車就上了公交巴士。轉了一次車,到了岳明的住處。我一進樓道,就聽到上面有人在上面踢門,而邊踢邊喊邊哭:“林小翔,你給我出來。”這一下我受驚不小,尋思着到底要不要上去。那天睡覺醒來以後就聽小翔和李雯在外邊說小翔和一個叫林菲的姑娘的事兒,難道這女的就是林菲?我想了一會兒,還是走上了樓梯。我來到3樓的時候她已經不踢了也不喊了,只在坐在門口哭。我尷尬之極,問了一句:“李岳明是住這吧?”她抬起頭望了我一眼,狠狠說道:“他不在家。”我操,我當時驚了一下。這女孩兒真的很美,染黃捲髮齊肩,瓜子臉,櫻桃嘴。臉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眼睛裡很有一種靈氣,讓我當場犯了個錯誤,那就是我又產生了愛憐之心。我說:“那你在這旮旯蹲着幹啥玩意妮?給他看家?”我回家呆了一段之後,適應了家鄉的口音,剛回北京,還沒轉變回來。“我在這蹲着,我願意,你管不着,你一個民工懂什麼,瞧你那樣兒?”她這是在拿我撒氣。不過她叫我民工,我就有點不太是心思了。隨即我打量一下自己,坐了一夜火車,沒洗臉,沒刷牙,本來頭髮長了就沒修,再加倚着車窗睡覺壓得高低起伏,估計眼裡還有眼屎並且嘴角還有口水流出的痕跡。當時我腳上踏着一雙露腳的沙灘涼鞋,腿上套着一個四四方方的灰色短褲,上身是一件從家裡翻出來的幾年前在小攤上花幾塊錢買的現在已經洗得褪了色的假名牌Adidas,後背背着一個鼓鼓的大包,包里有我媽給我準備的一些衣物食品還有我從家裡帶過來的來的一大堆書。我心裡暗笑:就我現在這逼樣也難怪人家把我當民工了。一時間,我童心大起,準備以民工的身份跟這小妮子周旋一下。

  “你這不埋態我呢嗎?我也沒招你沒惹你地,你不就讓對象給甩了嗎,拿我出啥氣啊?”我笑着說。   “你怎麼知道我和男友分手了?”她好奇的問道。  “沒吃過豬肉(當時我的發音是又)我還沒見過豬跑。電視上我看得多了,你們城裡人就好搞這套,好好的日子不過,整天玩分手。都是吃飽了閒的。”我說完還嘆了一口氣。 “ 算你說對了。可是小翔他不是這樣的人,等他回來的,他不跟我說清楚我就抽丫。”她又哭了起來。這一句話讓我知道了她是北京人。  “行了,你也想開點,再找一個不就得了。對了,問你一個問題,啥叫<抽丫>?”我明知顧問道。  “就是打他。”她回答道,“鄉巴佬!”  “這可麻煩了,我大老遠來的,還沒吃飯呢,李岳明還不在家,我是咋辦啊,也不知道他啥時候能回來。”我說。  “我幫你打個電話吧,你也挺可憐的。”她邊說邊掏出手機,撥了號碼,“他沒開機,小翔也沒開機,估計他們在一起。”  “那你先在這兒哭吧,我得出去找點吃的,我餓了一宿了。”這句話到是真的,我實在很餓,做火車的時候睡了一夜,沒吃東西。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沒吃早飯。”她說。  “你不等了啊?”我說,“我可沒錢請你。”  “誰要你請了,我不等了,他躲得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她說完跟我一起往樓下走。

  我們到樓下找了一家小吃店坐了下來,我放下背上的“民工包”,要了一碗餛飩和一籠包子,林菲要了一碗餛飩。

  “你和李岳明是什麼關係?”她問我。  “他是我親戚,論起來他得管我叫二舅,是我外甥。今年我們那大旱,絕收了,我就尋思着出來找點活兒干掙點錢,怎麼着我這五尺男兒也不能坐吃山空啊。我們家在城裡就老李家一戶親戚,聽說我這外甥在北京上大學,還有地方落腳,我跟他家裡聯繫了一下,就投奔他來了。”我編得天花亂墜。  “人家是學生,你還好意思來投奔人家。”林菲說。  “我找着活兒干就搬了,再說,我們是親戚,我不投奔他我投奔你呀?”我反問了。  “唉,你這也太無禮了,不過不怪你,你沒念過書吧?”她又問我。  “切,你可真小瞧我。我在我們村里是高材生,可我念完初二實在念不下去了。因為我每次考試都是第一,我們村已經好幾年沒有考上縣裡重點高中的人了。當時我們校長就說我肯定能考上。我媽一聽,嚇壞了。萬一我考了高中,家裡砸鍋賣鐵的還能供我去讀,可一旦我考上大學,他們把房子賣了也供不起呀。於是,長痛不如短痛,她就做了一個果斷的決定,讓我退學。我們校長當時來求我媽讓我繼續上學的時候都哭了。真的,我真行,不信我給你背背<論語六則>。”我覺得此時我有點像韋小寶。  “行行行,你別背了,我信你,看你和別的民工比還算有點氣質。”她急忙打斷我,“你們那兒有那麼窮嗎?”  “要說我們縣的農村,還算可以,都能吃能穿的,還不至於落荒的地步。”我說。  “那還有吃不上穿不上的地方?”她驚訝極了。  “咋沒有呢,我們不遠處有一個縣叫鎮賚縣,那裡的農民慘着呢。連續好幾年沒下雨,種不出莊稼,收不出糧食。乾旱意味着什麼,苞米杆子長不到一尺高,結不出苞米,而且還沒有柴火燒,一到冬天,有餓死的有凍死的。真的,不騙你。”說到這裡,我無比激動。我想起我在荷蘭時遇到的一個上海女孩兒,她整天跟老外說中國的GDP比高利貸翻得還牛逼,上海經濟建設就差建到外星球上去了,我告訴她中國有的地區連鍋都揭不開,她還罵了我一頓,說我扯淡。  “你盡胡扯,你學過歷史吧,我們國策的“第一步走”不是已經解決了人民的溫飽問題了嗎?我們現在是第二步,正在小康。”她的幼稚讓我無話可說。  “行了,快吃吧,有時間帶你去我們農村看看你就知道了。”我敷衍道。  “我還真想去農村看看,我從來沒去過農村。但是我看岳明挺有錢的呀,不像你說的那樣啊。”她又問道。  “他們家當然有錢了,他是城裡人,他爸是老闆,哪跟我們農民比嘛。他爸每年過年都要去我們村里“串門”,每次都是開着紅旗轎車,大米白面啤酒飲料的沒少往我家送。”說完這句,我已經吃完了。  “其實我挺嚮往田園生活的,我想以後找個疼我的人再找個風景秀麗的農村隱居。”說完,她的眼中一片迷茫,愛情的失意又讓她心事重重。  “你這麼痴情,不適合在城裡混,城裡男人太壞,你適合到我們農村。我跟你說噢,我長這麼大,我們村里一共就發生過兩次離婚的事。第一次,就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張大麻子,他媳婦跟他過了十來年,就是沒給他生過孩子。後來他跟一個外村的女的好了。第二次,是村東頭住着的李四虎子,他放馬的時候被馬把老二踢壞了,沒那啥的能力了。後來他媳婦跟一個城裡人跑了。但是這兩個次事件都沒有好下場。張大麻子跟了那個女的以後,拼命想生兒子,可一連生了五個女兒,就是不生兒子,現在被計劃生育給罰款罰的家徒四壁了;李四虎子他媳婦更慘,帶他跑的那個城裡人是騙子,後來又跟了別人。她瘋了,整天在城裡東奔西走撿垃圾吃,還不穿衣服,光着膀子到處亂竄,警察也拿她沒辦法。”我口若懸河之際,喝了一口餛飩湯。  “你就是說你是好男人唄,哈哈,你們男人沒有好東西!”林菲哈哈大笑,說道。這一句話像一杆紅纓槍,刺進了我的胸膛。我用僵硬的笑容掩飾了一下我的不安,說:“我現在回門口去等了,你要不要回去?”  “我不回去了,我得去看看我爸,她在醫院。你放心,我要聯繫到岳明我讓他回家。”林菲的情緒還算有了一些好轉,一來聽我胡說巴道自然有助於身心健康,二來感情就這麼回事兒,媽的,再難受還能怎麼樣,我都活過來。

  結帳的時候,林菲很大方的掏錢,還說看在我是岳明的二舅的份上她做一次東。我當然連連稱謝,那可叫好幾塊錢啊,我們民工花不起。告別林菲後,我想,城市裡,男男女女,那麼多煩惱,卻大同小異。人們在一個局限的環境裡做着十分相似的事,有着十分相似的苦惱。而且這種苦是沒法比較的,不能說誰比誰更苦一些,誰比誰更幸福一些。再換一種思維,當你受苦的時候,你看別人總是幸福的,可這個“幸福”的人此時也在羨慕你,因為他覺得你很幸福。總結一下:我們都在苦海無邊中掙扎,我們又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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