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间三个人一人请了一圈。三大杯酒下肚,老梆子觉得已经不能准确判断自己的两个耳朵长在哪边儿了。那三个人还在不断地说笑,老梆子则是费劲地把赶了毡的英文字儿一个一个地摘出来仔细辨别。耳朵不好使,就需要眼睛帮忙,看着说话的人上下翻动的嘴唇片儿,老梆子觉得自己的眼皮也跟着上下翻动。他心里明白得很,后悔自己下午没多做点儿烩烧饼垫垫底儿。刚去蚝生家的时候,这帮人好像也没吃了什么东西,就这么坐着干喝酒,穷聊臭嚼,居然也有滋有味。平时在国内,老梆子可不是这么怂,青啤一口气灌下去五六瓶就当喝白开水。不过这几天吃得少,加上睡得不规律,这酒就乘虚而入了。大家还都没有走的意思,老梆子自然也不好意思表示那个意思。
老梆子想站起来遛遛,就说我也请一轮。蚝生说:别了,你刚来,是我的客。老梆子摆手说不能多喝了,蚝生说那就来杯苏打水,老梆子只在电视上看过老外喝苏打水,估摸着跟桔子汽水应该差不多,心想不仿尝尝鲜,也就同意了。素膳也说要苏打水。
趁蚝生买酒水,老梆子先站起来上趟厕所。从他们坐的地方到厕所还有一段距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酒馆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靠里面的墙角里坐着一对儿面色黝黑的老头儿,看着有点象印度人。仔细一看,他们肯定是双胞胎,都是从头到脚的灰色。两个人坐在那里,一人手里住着一跟拐棍。他们不跟别人说话,也不跟自己说话。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方不到半米远的空气。就那么愣着,偶尔拿起酒杯来喝一口。看不出来他们是在这里享受还是在受罪。
这会儿酒馆里的人比他们刚来的时候活跃得多,说话的嗓门儿也大起来。鹌鹑正在印度双胞胎旁边的桌子坐着,跟他一块儿的是一个穿着衬衫牛仔裤,啤酒肚顶着桌子的男人。他目光很呆滞,一直手在奋力地玩弄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头。鹌鹑挂在脖子上的领带已经拧了麻花,这边是黄色,另一边是绿色。他仍在侃侃而谈。老梆子从旁边走过,听见他说东京股票交易所。
厕所在后面,老梆子推门进去,一男一女正在楼道里贴得很近地说话。见老梆子进来,男的说我先上厕所。女的说,我也上厕所。说着就跟着男的往里面走。男的又退出来,指指门上的标记说:这是男厕所,你应该去那边。女的骂了一句国骂,踢了一下门,就晃晃悠悠地往里面的女厕所走过去。老梆子在门口等,听见里面男的呕吐声。过了好一阵男的才出来。老梆子进去,马桶上还有星星点点的吐过的痕迹,老梆子觉得自己也恶心得要吐。一泡尿出去,老梆子觉得舒服了很多,顾不上马桶是否干净,径自出了门。过道里的男女正在互相支撑着往里面走,老梆子开门出去,正要关上门的时候,听见里面男的“哦”了一声。老梆子以为是叫他,转回头来,看见两个人都面对着过道尽头的墙,男的说:“我想门大概不在这里。”
老梆子回到自己的座位,苏打水已经上来了。老梆子一喝,居然就是没有桔子味儿,没有咸淡味的汽水,冲得他嗓子里直咕噜。老梆子心里暗骂那些混饭吃的翻译:这个玩意儿中国人在家里往水里扔个药片儿也喝了十来年。到了洋人的电影里就成了什么“苏打水”,还从来不带儿话音儿。
正喝着,忽然吧台里面的服务员抓起桌上的一个铜铃,使劲摇起来,叮当叮当,象是招呼小学生上课。整个酒馆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每个桌边都有人站起来,蛤蛎也起身,问快到点了,还喝什么,赶紧点。坐着的三个人都摇头,蛤蛎就又坐下。此时很多人都站到柜台前。梆子迷惑地看着蚝生。蚝生说:这里酒馆不过午夜,再过一会儿就要关门了。摇铃是提醒只能喝最后一轮了。
老梆子向柜台望去,排在鹌鹑后面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鹌鹑看到她,忙侧过身跟他搭话。从女子的动作,老梆子能猜出鹌鹑问了什么。酒馆中的酒客有人手里拿着两大杯酒,抓紧时间往下灌。鹌鹑和那个女人也是一人两大杯。酒馆里象开了锅,咕咚咕咚的下咽声,白花花的酒沫,高声的喧哗,左摇右摆的酒客充斥了满眼满耳。
印度双胞胎向酒馆外面走去。蚝生说,咱们也该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鹌鹑。他怀里楼着刚才那个女子。女子显然已经醉得不轻。鹌鹑很兴奋地跟蚝生和蛤蛎挥手告别,咬着蚝生的耳朵却很高声地说:“再见,我们去她那儿。她家有大双人床。”素膳说:“他还真行。”蚝生说:“你放心,看他们这个样子,至少今晚那大床是不会有效利用了。”
老梆子跟他们分手走回自己家。拐过街角,她隐约看见有两个人在自己家门口。肯定是一万,她后面也跟着一个男人。好,看来新床垫着就派上用场了,老梆子想。
再走进点一看,嗯?不是一万。是刚才在酒馆厕所碰上的那对男女。老梆子过去问,你们找谁啊?女的看见老梆子一愣,抬头看了看门上面,又骂了一句国骂,踢了一脚门,说:错了。两个人下了台阶,又相互扶着向北走去。男的脚下绊了一下,倒在地上,女的也顺势倒下,两个人哈哈大笑。
老梆子摇摇头,开门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