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茶馆两相成 ·焘 纯· 茶馆与评书对老北京来说是极富魅力的。听书是老北京人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旧时听书多在茶馆里,茶馆的兴衰与说书者的荣辱休戚相关。回首书坛往事,油然 而生多少感怀。 评书源远流长,书 荟萃群书,各逞高强,构成了北京文化的一大特色。 尤其后门(地安门)至鼓楼一带,当年茶馆栉比,举步皆闻说书声。擅说《水浒》 的双厚坪,曾在一溜胡同的“同和轩”包说晚场。双极工渲染,说演并施。如说“ 武松打店”时,双忽起立,折扇变成了孙二娘的朴刀。又凡武二爷怒喝声,母夜叉 詈骂声,二人打斗声,无不毕肖,及孙被击倒,岌岌可危。听客屏息敛气,心皆倒 悬。忽又闻张青呼喊声,遂作喜剧收场。“同和轩”地处湖畔。书迷们痴听《水浒 》兼浴荷香。惟醒木一拍,登时万 俱寂,几使湖风凝而不流。 吃说书这碗饭颇不简单。凡在北京走红且能“镇”住一方的评书艺人,清代曾 有德月川、广杰明、袁阔亭、杨云清、群福庆。民国则有连阔如、品正之、延正川
、李杰恩、王杰魁。听众的口味及对“台话”的评鉴,几乎约定俗成。一部书说下 来,须得结构紧凑,扣人心弦。略有差池,调侃即发,必使说书人手足无措。如艺 人在书场上中伤同行,则被斥之曰“刨活”,又如“扣子”松散,则被讥讽为“开 了闸”之类。据言庚子以前,一直风行撂场子说书,去茶馆的听众寥寥无几。至民 国,上茶馆勃然大兴,名角儿风云际会,顿时盛况空前。 艺人颇有名气且为听众崇拜者,皆被茶馆敬之若神。士殿诚说《隋唐》,声情 并茂。一至精彩处,即时掌声如雷,钱落如雨。但东家并不眼红,仍按三七分账。 艺人拿七成,茶馆落三成。擅说《聊斋》的陈士和,各家争聘,几使士和应接不暇 ,逐日奔驰于内外城之间,马不停蹄。一日所得,足资糊口。有时士和未到,肆中 先已茶 袅袅,坐无虚席,陈士和说× 恼烦J敲钣锪椋缭频础L谠蚣?然不动,如坐磁石。及“灯晚”散场,出门犹闻谈笑声。故有人形容是:“夜归一 路说灵鬼,九城争传陈士和。” 书茶馆有雅俗之分。东华门迤南的“东悦轩”名声显赫,书座精洁,兼带包厢 ,坐上五十人尚绰绰有余。安定门内的“朝阳轩”则陈设简单,挤上二十人便称爆 满。奇书可贵,名角儿难得,有名的茶馆便捷足先登。每逢开书,必先立出大红海 报,上书艺人姓名,字大如斗。并注“全本施公案”或“雍正剑侠图”之类,另注 “耳福难再,机不可失”。书客中熟人甚多,尽管邂逅相逢,日久即成朋友。一至 日影西斜,则见提鸟笼者,揣水烟者,摇折扇者,纷然就坐,热闹非凡。书客多行 家,早将小说看得滚瓜烂熟,至于听书,实则是看先生的手段。通例,茶馆说书以 两个月为“一转儿”,期满必须换人。亦有表演火爆,精 史 呈,令人难分难舍。 如群福庆说短打书,居然百听不厌。福庆去,书客嗒然若失,于是人随书走,从地 安门追到崇文门,是其魅力可知。
凡内城的书茶馆只在白天说书,夜来则灯火辉煌,谈笑风生,依然茶轩气氛。 外城则反。书茶馆卖茶自有规矩,叫作“开书不卖清茶”。不卖茶者,不单卖茶而 已。早间即设评书,并一直演到夜半的,只有红桥的“天有轩”、宣内的“森瑞轩 ”和宣外大街的“如云轩”。天桥的“福海居”,因主人姓王行八,俗称为“xxxx 茶馆”。馆内宽阔如礼堂,百余套桌椅四下摆开。每开书,望如人海,临场敛钱, 利市三倍。艺人入场时,必有人高呼:“先生来了!”沸腾即止。及落座,伙计先 递上手巾把儿,继而烟茶伺候。先生从容不迫,点烟后,徐吮香茗,极享自在。众 人则翘首而望,如久旱之盼甘霖。忽听醒木一震,引出八句定场诗,博起满堂大笑 。随之情节曲折,频抖包袱,妙趣横生。息息相通的情感,就在这种气氛中得到交 流。 福海居的书客众口难调。艺人偶一说错,便即贻笑大方,只好另谋高就。故凡 二路角色,皆将xxxx茶馆视为畏途。茶馆只怕倒了牌子,又在邀角儿时盘算极苛。 年必轮到的著名演员,后来只剩下品正三、蒋坪芳、刘继云、阎伯涛、张荣久、连 阔如。至四十年代经 颓靡,书坛人才奇缺,茶馆的经营亦一落千丈,竟以困潦告 终。 “净街王”王杰魁,以说“包公案”名噪北京。王一生只在茶馆说书,精研书 艺,晚来登峰造极。王之表演滴水不漏。如说包兴沏茶一段,则言其先出书斋,穿 廊越巷,至茶房,恰值水沸,烟气蒸腾,沏茶毕,放回铁壶,复从原路折返;乃又 烫杯倒茶,敬谨呈与包丞相。娓娓道来,活灵活现。又说北侠出家,白荧花出世、 徐良招亲、火烧安禄山、白沙滩摆擂台,无不奇趣盎然,脍炙人口。书茶馆敬重王 杰魁,王则不负众望,时有翻新。故凡虽有名气但火候不到者,绝难与其争雄。 王与书茶馆鱼水相依,收入可观,居然挣下几处房产。四十年代,王杰魁将近 古稀,回首当年,颇多感慨,说自己在茶馆也捅过“漏子”。那是民国初年,王在 “车悦轩”说“包公案”,宫里的太监也来凑趣儿听书,当说到邓家堡 毕蓝返说?时,王存心讨俏,不防犯了“忌讳”。太监大哗,茶馆顿时炸了窝,后来,王以前 事为师,再说至该处时,便找辙敷衍过去,以策安全。王的《小五义》曾由电台直 播,因而声满天下。然而,去茶馆的听众反倒与日俱增,皆急求一睹“净街王”的
风采。 解放,书茶馆余韵未歇。不久,人们逐渐习惯了在收音机旁听“跑马连” (连阔如)说《三国》。连成“右派”后,曾在鼓楼后挂牌说书,老听众依然趋之 若骛。改革开放以来,生活日新。夏晚纳凉,彩电移到树荫,一打遥控,即可现出 袁阔成的《红岩》或田连元的《杨家将》。这种享受,年青人似觉得顺理成章,却 令“老北京”们感叹不已。